二环路的堵车长龙浩浩荡荡,司机熄了火,手搭在方向盘上一边抽烟一边骂娘,“早知道就不拉你这单啦,二环撞烂了两个车,妈的堵了一早上了,这没完没了的,也不知道得堵到什么时候!”
聂锐宁原本蜷缩在座位上无意识地盯着前方车流啃手指,听见司机的话,突然拉开车门直接冲了出去,司机连忙一把拽住他胳膊,“喂还没给钱呢!”聂锐宁茫然地哦了一声,低头打开钱包翻了翻,抽出一张五十块,他脑子已经不太清楚,迷迷糊糊地又抽出两张百元大钞,折返身一股脑塞进了司机的怀里。
高速路上平时不许行人通行,如今车流堵得死死的,不少人停下车站在路边,有的在拿着手机大骂,有的不停地询问交警前方路况。聂锐宁出门的时候忘记穿鞋,他光着脚浑浑噩噩地沿着马路往前走,旁边不少好事者看着他,好奇地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旁边有的车辆等得不耐烦,开始掉头往回开,不知道走了多久,聂锐宁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大群穿着制服的交警和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车祸现场有不少四处飞溅散落在地的碎玻璃,尖锐的玻璃渣冷冷地扎进脚掌,聂锐宁直直地盯着前方那辆严重变形的黑色路虎的车尾,浑然不觉脚下疼痛。
“先生,现场已经封锁了,麻烦你请退回到警戒线外。”
视线被人挡住了,聂锐宁看不见那辆熟悉的陆虎车尾的车牌,他双眼充血地想要挥开挡住他视线的人,双肩却被人用力地钳住。
“请不要破坏现场,先生,请你退后。”耳边传来冷冰冰的机械式的警告,聂锐宁反抓住挡住他去路的警察的手臂,指甲几乎要陷进对方的肉里,他赤着双脚血红着眼的狰狞表情实在太过骇人,旁边几名交警赶紧跑过来帮忙。
两名身材魁梧的交警冲上来一左一右强行钳住聂锐宁的胳膊,聂锐宁疯狂地挣扎着,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陆虎的车牌,他执着地试图离那辆车近一点,再近一点,无声挣扎的画面,用力得像是要将整个性命都耗费在靠近那辆撞毁的陆虎上。
视线开始剧烈的抖动,有什么液体直直的顺着眼眶往下砸,看不清车牌了……聂锐宁开始惶恐起来,前边围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人挡住了他的眼睛。
“让我看看车牌好不好?”他无助又绝望地转头恳求两边钳住他胳膊的男人,“求求你们……我想看看车牌……让我看看车牌好不好……”
他哆哆嗦嗦地胡乱地说着乱七八糟的句子,脸上的水越来越多,咸涩的液体争先恐后地钻进嘴巴里,他模糊的视线里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下一大片扭曲的白色和黑色人影。
聂锐宁被带上了警车。
他神情狼狈又拼命挣扎的气势实在太过骇人,几个警察都招架不住,最后一个戴着大沿帽貌似交警头头的男人走过来,见聂锐宁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的模样,心知多半是罹难者家属,也不愿多做为难,索性指挥手下将人拽上警车带回警察局再作打算。
聂锐宁手里握着手机,茫然地随着警车颠簸的频率晃动着身体。吕慕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的么指按在重拨键上,除了一字不变的机械女声,话筒那头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他等待的人的声音。
脚底尖锐的疼痛已经慢慢变成麻木,聂锐宁的视线落在自己满是血污的赤裸脚掌上,身体很冷又很热,传入耳朵的声音模糊得仿佛隔开了一道玻璃门,他如同身在另一个世界的局外人,漠然地注视着晃动在面前的无数陌生脸孔。
等到抵达警局,聂锐宁被一名实习生小警察安置到角落处的长椅上,身边是各色被带回警局盘查的小太妹和小混混,低劣的香水味和男人的汗臭味令人作呕,聂锐宁将头靠在墙壁上,大脑一片空白,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聂锐宁像是触电一般从长椅上跳起来,连屏幕也没来得及看就忙不迭地按下接听键——
“喂!阿慕?!阿慕你在哪儿?!”
“……是聂锐宁先生吗?”
沉默了两秒钟,话筒那头传来了平静又陌生的男人声线,带着习惯例行公事的人不易察觉却掩饰不住的冷淡——
不是吕慕。
聂锐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完那通电话的,事实上,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他慢慢地将电话合上,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办公桌前正拿着钢笔给一个染了满头黄毛的小太妹做笔录的警察面前——
“尸检房怎么走?”
“……我们在死者的遗物里发现了你的医保卡和联系电话……”
“……当场死亡,死亡时间初步估计是在凌晨三点四十分左右……”
“……因为两辆车正面严重冲撞,所以死者的面部……我们尽力保持了遗体的完整……”
聂锐宁听不懂电话里喋喋不休的男人所说的话,当“吕慕”这两个字从那个陌生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就再也听不懂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了。
聂锐宁站在尸检房门口,沉默又执着地再一次将申请单递进那个狭小的窗口。
“我说过很多次了,非死者直系亲属不能进去。你听不懂话吗?”
低着头戴着口罩的女法医连头都没抬一下,再一次冷漠地将聂锐宁的申请单扔了出去,聂锐宁弯下腰,刚捡起那张薄薄的纸条,楼梯处就跌跌撞撞冲进来两道身影。
是吕慕的父母。
吕妈妈脸上精致素雅的妆全都花掉了,她的手指用力地抓着聂锐宁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攀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攀住聂锐宁的身体因为颤抖而不住的摇晃,聂锐宁的身体也跟着她左右晃动。
“……妈。”聂锐宁搂住濒临崩溃的吕妈妈的肩膀,声音很低,很轻,很平静,“我不是直系亲属,不能进去看他了。”
吕爸爸扶着几乎晕厥过去的吕妈妈颤巍巍地走进尸检房,聂锐宁目送着那两扇沉重的铁门朝里缓缓打开,房间里的灯光阴沉惨白,他看见两位老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的另一端,他听见吕妈妈突然迸发的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吕爸爸竭力压抑痛苦的劝慰声,他低下头,望着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白色申请单,抚着冰凉的小腹,身体顺着医院的淡绿色墙壁,慢慢滑了下去。
21.葬礼
吕慕的葬礼在七天之后举行。
吕肃在C市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企业家,葬礼当天排场很大,灵堂的白色布幔层层叠叠,将吕慕黑白照片上那张年轻俊美的脸衬托得愈发虚幻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