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要追。可是怎么追?人他都抓不住,还傻呵呵抓什么鬼?
许可头痛欲裂。他开始在街上大叫,也没什么内容,叫得人们纷纷侧目看他,就好像刚才那么短短一段时间,钟林杨在他旁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扯皮的时候,路人也会这么瞧。
许可忽然灵机一动。
谁知道钟林杨现在是不是还在旁边呢?
对于鬼来说,想不让人看见还是挺容易的吧?
如果还在,既然还在,许可就坚信自己绝对能让那人现身。他准备赌上一把,为了钟林杨这当然值得。
这么想着许可就不乱喊了,他连板子也不想接着滑,走得很快,快得他自己都觉得癫狂。又路过那间便利店,卖他二锅头的大姐还在收银台当班。许可恍如隔世地推门进去,她用余光盯着他,许可在日用品区翻找,她踮脚悄悄盯他头顶,许可拿着折叠水果刀来结账,大姐的目光躲闪了。
“谢谢。”许可接过小票的时候,倒是挺温柔地说了这么一句。我看起来问题很大吗?他自问,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按照之前偶尔的设想,许可认为自己倘若真走到了那一步,理想的自杀环境也不是教学楼厕所或者寝室之类的地方,那样会给别人造成心理y-in影,大街公园等公共场合更加不行,他不想上社会新闻,至于常见的那种“于自家公寓自杀”,他找不出一个家可以回去。
这问题放在现在照旧十分难解。但许可没再给自己那么多时间去纠结,他眯眼细看,挑了个破烂巷口,穿过外沿的沙县小吃铺和亮着红灯的理发店,住人的区域到了。许可摸着黑,路过垃圾堆,兀自在一个似乎比较干净的墙角坐下。隔着散发霉味儿的砖墙,他听到另一侧放电视剧声音,小孩在乐,老人也在乐,许可没有再琢磨这地方合不合适,把刀刃翻出来的时候,他默默想,你要是一直看着我,那你现在也不该走。
他又想,就算你真走了我也不该怪你,我来个痛快的就好。鬼找起同类来应该更容易吧?
电视里也开始乐了,原来放的是小品,许可舒服地坐在自己用得最勤的长板上,水果刀刃已经压上手腕。剌下去的那一下,比想象中疼,却没有想象中的血流如注。许可只摸到一点不温不火的s-hi黏,少得令人恼火,他觉得太浅,待会儿要是自己愈合就c.ao蛋了,于是把刀刃嵌回去,准备再来一下。
结果刀子突然落地,有人打他的手,这一下倒是疼得他龇牙咧嘴。
破口大骂一股脑撞进耳朵,许可的脑子活过来了,他觉得这声音无比无比可爱。抬眼看,还是一片黑黢黢,却像是有片更黑的影子。钟林杨还是有影子的,尽管没有投在地上。许可感到快活。
“我就知道,”他试着去抓那影子,“我就知道,你没走。”
钟林杨显然不想被他血忽淋拉的手臂碰到,一下子就闪开了,他的长发好像还在跟着晃,“滚**蛋,你是**吗,是**吗!”
“还行,包一下就行了。”许可欣然挨骂,带着得逞的轻松,和一些没来由的颤抖,他也不知自己是喜是悲了,他终于抓住钟林杨的手。
并不暖和,也没有汗。
“别走了,行吗?”他问。
“不然呢?你再自杀?你就是个小人,懦夫,疯子,许可你去死吧,你坏心眼太多了,就会利用人,你把手腕磨断都是活该!”钟林杨没个好气。
“哎,是,我是,”许可站了起来,他看见一点映在钟林杨肩头的光,把他整个人照得像要飞起来一样,“咱们先出去。”
钟林杨不动弹。
“去医院。”许可放软声音。
“你还知道!”这回变成钟林杨拽着他走了。
眼见着巷口的那线光越来越粗,热闹大街又在眼前,许可渐渐能看清钟林杨了,就在自己身前,还是那副打扮,红棕色针织衫,黑色PU短裙,粗跟小皮鞋。他突然很怕完全走入光亮之中,他更不想让钟林杨进去,“你现在……”
“是,你就是撞邪了,我不是人,”钟林杨仿佛能读心,用力扯着许可没伤的那条胳膊,朗声道,“应该是鬼吧,但我不怕阳光,也不怕庙。我们现在就在雍和宫附近对吧?”
“那你是高级别的。”许可再次迈开步子,“其他人都看得见你吗?还是只有我?”
“我怎么知道!”钟林杨坦然地走入人群,迎面那些目光究竟是冲着谁的,他并不在乎。
许可也不在乎,尽管他现在一定相当诡异,满手的血,怎么看怎么是自杀未遂的样子,他可不想随便拉住一人,问人家您能不能看见我拉着的这位美女。于是他问:“你不知道?”
“我第一天出来啊,又没有和别人讲话。”
“那你以前在哪儿呢?”
“在钟楼上。”
许可一愣。
钟林杨果然是能读心的,“我就是被困住了,你知道吧,自杀的人都没法投胎,要一直一直重复自杀那天的事,”他无所谓道,“我就要每天跳下去一次,如果你刚才死了,就要每天割自己一回,你等着哭吧。”
许可张着嘴,也不知自己是在呼还是在吸,一家小医院就在马路对面,他却觉得自己全身都干涸,当然包括那道不尴不尬的伤口。他恍然意识到,这一切都太疼,也太真实,简直都像是假的了,“按理说我摔下去应该很丑,就是你梦里那个样子,”只听钟林杨又道,只见,钟林杨又转回头来,眼神极亮,眉目鲜明得像幅新作的画儿,“但我现在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