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不需要睡觉,大床你自己用吧。”钟林杨撇嘴。
“那你也可以看看电视,熟悉熟悉新时代。”许可一本正经。电梯门是镜面的,镜子里只有他一人。也行,许可默默想,把钟林杨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确实没动任何歪心思。进了屋打开电视,他准备给钟林杨调出个好看的节目就自己进浴室冲澡,钟林杨则兴奋得满屋子乱转,像许多鬼所爱好的那样,把自己藏在衣柜里乱拱。许可虽然莫名筋疲力尽,还是憋着笑,坐在床沿耐心换台,想换出点有意思的东西,也许是当今电视台实在都太无聊,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把自己给换睡着了。
醒来时手里还握着遥控器,浑身酸痛地爬起来,许可往窗外看,天色青灰,天边的云是红色的,看了眼手机他才确认,这是晚霞而并非晨曦。
居然睡死过去,还睡了这么久。
“钟林杨?”他扭头四顾。
哪有什么踪影,床、衣柜、浴室,甚至天花板,都不在。
许可宛如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他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稀巴烂,连着嚎了好一阵子,又搓着脸蛋琢磨了一会儿,他最终打消再次割腕的卑鄙念头,拔出房卡下楼。
我能找到他。他不断和自己说。
谁知道刚出了酒店大门,他一打眼就瞧见了自己正在找的那位。钟林杨和他隔了一条人行道的密集人流,坐在绿化带旁边的水泥墩上,两腿叠着,膝盖也碰在一起,是那种矜持女孩的坐姿,他的手也放在腿上,乖乖压着裙摆。
许可头脑闷了一下。这模样实在太孤单了。
抬眼一见许可,钟林杨倒有些错愕,许可则在他跳起来逃跑之前狂奔而去,按住他肩膀,在他旁边坐定。
“你要干嘛?”许可问,“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哈,我不要你?”钟林杨大声抗议,“要说我弃你而去了?你还真好意思!”
“我的意思是——”许可僵了一下,“我是说有什么事儿可以等我醒了再说。咱俩现在,我以为是,我觉得是绑在一起的。”
钟林杨摇头,“我得走了,但我还会回来。”
“什么?”
“你能亲我一下吗?你敢吗?”钟林杨不给他追问的机会,眼睫却不安地闪动,“你,你放心,虽然这是大街上但我现在看起来是个女的,我还挺漂亮的吧,就算有人能看见我,也没关系。”
许可一句话噎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你不是女的也行啊!他多想跟钟林杨好好地解释清楚,他也不觉得现在有什么接吻的理由,可不知怎的,好像有倒计时在耳边响起,他只觉得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这件事他现在必须得做。
抬起双臂,许可用力拥住钟林杨,死死按住对方反悔似的慌张躲闪,看着那两片鲜红的、刻意把唇峰勾勒鲜明的嘴唇,他亲上去。
只是碰了一下。
许可并不清楚接吻的时候该怎么张嘴,对这样的钟林杨,他也不忍心试。
“……再来一次,好吗?”钟林杨小声地问,没了退缩,却也没了任何之前的嚣张气焰,只是偏头看着他的下巴,双手扒住他的肩膀,连手腕都在抖。
“好,好。”许可低声道,这次他觉得自己可以再多用点力气,再试一试,时间能不能久一点,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钟林杨抱得更紧。然而,当他的手穿过长发,搂上钟林杨的脊背,当他试着用自己裹住这个随时像要飘走的人,怀里却忽地一空。
许可心下一震,张大眼睛。他的双手还是举着,呈现圈抱的姿态,身前却再无一人。
街声照旧热闹,路人还是互不关注,熙熙攘攘,只是钟林杨不见了。消失在他的拥抱里。
第八章
这事儿让人很难冷静分析。
这不比什么朋友失踪了,你至少能报个警,有钱的话你还全世界调查他的行踪,往地下掘那么三尺,然后爽气地来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因为你知道他就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跑到火星上去。
可是鬼丢了呢?
可是,钟林杨丢了呢?
这种失去的感觉太过真实,眼睁睁,什么也抓不住。许可终于懂了什么叫转瞬即逝,可他琢磨不清楚这一切发生的契机是什么。在他看来,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也许是因为那个吻,也许是因为雍和宫里哪位大师念了咒做了法,附近大鬼小怪全都给渡没了影……好吧他也觉得这太扯淡。那是因为时候到了,缘分尽了?不能够吧,这屁话敷衍谁呢!那是就因为……
许可一点点地揣测,钟林杨为什么要自己从酒店出来,在马路边上孤零零坐着。
钟林杨说,“我得走了。”他是知道自己要走的。
钟林杨还说,“但我还会回来。”那是什么时候?
许可开始胃痛,这种疼总是一阵一阵地来,或许是因为这两年吃了太多泡面。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此刻他又坐下,在方才他们亲吻时坐的水泥墩子上。
下班的晚高峰还在继续,许可抬头看天,暮色那么红那么艳丽,却仿佛只有薄薄一层,剥开它就是黑透了的漫长夜晚。柳城也有这样的天空。许可摸了摸滑板上粗糙的灰尘,忽然发觉自己仍旧不擅长面对失去,这种他最怕的东西,从小到大,他怯懦谨慎地活着,就是想避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