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就这样看着他。这世上许多的事似乎都没有因由,就这般无声无息发生着,毫无道理可讲,毫无冤情可诉。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似乎人人都是那么的身不由己,那么的无路可走,那么的绝望无辜。几番风起云涌,最终也不见一个人是能笑着活下去的。
灰心丧气,满身颓败。最终谁又能真正地笑傲江湖?
皇帝不哭了,安安静静蜷缩着。那么多梦都缩小再缩小,却终究抵不过命运的□□裸。
流水平静道:“等丞相死了,你便可以自己做主。你想怎么活着,便都会由着自己的心意了。”
皇帝从手臂里偷眼看他,“真的?”
流水直视他,“真的。”
没有谁想真正去死,没有人不想好好活着。阿勿要的这份活下去的勇气,这份对生的期待,只需要流水一个肯定的眼神。
皇帝沉默良久,道:“那个孩子呢?”
流水道:“死了。就死在我的背上,为我挡了一刀。”
皇帝叹了一口气,“那便好生安葬他吧。”
流水道:“不敢声张,是悄悄让人埋了的,连木头碑都没有立一个。”
皇帝道:“这样也好,也省得有人去扰他清静了。”
流水拿出一个玉佩,“这是那孩子身上找到的,也是看了这玉佩,我才明白了丞相这些日子穷追不舍的真正用意。”
皇帝握了那玉佩,面沉如水。玉佩化为齑粉碎落一地。
他道:“派山灵毓的绿林军去剿匪吧!”
流水抬眼看着他。
他移开眼,道:“他的绿林军是你亲自收编的,本是土匪出身,派他们去剿匪,再适合不过。”
流水道:“江湖事江湖了。那些绿林军对上江湖门派,纵然是土匪出身,也不过是三脚猫功夫不够看,枉然去送死罢了,还平白挑起了江湖和朝廷的对立,得不偿失。”
皇帝道:“你还是要护他?”
流水叹气,“阿勿,我不想再争论这个问题。”
皇帝道:“流水,事到如今,我和他再难两立。我不过是想削弱他的势力以求自保,便是这样你也不肯?”
流水靠在柱子上,淡淡道:“从始至终,他从未出手伤过你一分一毫,你却已经几次三番设计于他。”
皇帝道:“若是我和他终究走到了你死我活的这一步,又当如何?”
流水抱臂,沉默闭眼,半晌,他道:“那便是我死在了他前面。”
“你……”
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抚着自己的心口喘了几口气,道:“流水,你不可能什么都想要,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丞相若死于你我二人之手,山灵毓还会坐视不管吗?还会与我们相安无事吗?你这是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流水心道,便是自欺欺人也罢了。
丞相府联合刘长使借昭帝的手灭了太尉府满门之后,他们便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重蹈覆辙,断送了少年情谊。
花落找到了,流水与丞相府便再不可能相安无事,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如今,丞相狼子野心暴露,皇帝也不可能再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容忍丞相府嚣张下去。
他们几人,究竟是谁该感叹命运的捉弄呢?
还是呀,如果后来阿勿和山灵毓没到小苍山来就好了。
便没有人再纠缠在这些陈年的年少情谊与势不两立之中。他也不必什么都想要,不必费心费力想要他们都能好好活着。
可惜了世上没有如果的事。
他们毕竟就这样一路走过来了,少年情谊掺杂了满目的恩恩怨怨与血流成河。
他垂着眼,皇帝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终究长长叹了口气,道:“那便江湖事江湖了罢。”
流水不语,提剑朝门口走去。
皇帝目光随着他到门口,道:“流水,山灵毓并不如你看到的那样弱不禁风,你自己还是多少留个心眼。”
流水将剑提起,终究开门离去。
春风十里长街上,冷风兀自吹个不休。天将明未明,四下里寂静无人。
有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呢?多少人从这里走过?
这里似乎没有多少美好的记忆,为何此时想起还是会觉得比吹在身上的冷风要窝心。
江湖事江湖了吗?要怎么了呢?护了山灵毓,更不肯委屈花落出手。终究还是免不了满手血腥啊!
他快马一鞭,披着将明天色,朝上锦城外奔去。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孤独。
一匹马,一把剑,一个江湖。
这原本是他从小小少年时便憧憬着的梦,是他和花落约定弟妹成年后要走的路,也是后来花落坠崖后他一个人走了五年的路。也是后来,逢源来了,他们一起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