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源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道:“天要下雨,你还能拉着不让下?你喝了吗?”
流水心中有愧,生怕他生病,忙道:“喝了汤再说话。”
逢源觉着这姜汤把心都快烫没了,见流水焦急,不忍他苛责愧疚,便硬着头皮,就着碗口使劲吹了吹,三口两口胡乱喝了下去,全身上下都出了汗。
流水一手接过空碗一手把他按在被窝里捂着便要走。
逢源见他衣裳还是那一身s-hi透的,突然蹭起来半跪着,一把抓住他前襟,“脱下来!”
逢源身上的被子落下一半,流水被白花花晃了满眼,怔了怔,被子一拉,把他按下去继续捂着,道:“我不妨事,一会儿洗了澡再换。”
逢源还被他按着,挣扎道:“不行!要生病了,现在就脱。”
流水道:“老实点,我还烧着水,想必已经烫了,现在去给你提进来。”
逢源不敢动了。
流水面无表情,语气也平淡如常,可是逢源看到他深沉的眼就是不敢再说一句话,只能老老实实睁着眼看着他穿着一身s-hi哒哒的衣裳进进出出,拿桶,倒水,伸手试温。
又见他拿了一身干净衣裳出去,走到门口顿了顿,道:“起来洗澡,洗好我再进来。”
看着他沉沉的背影,逢源心中的担忧更甚了。
在山上修行时,师父曾说,世上的人千千万万,会踏上许许多多条不同的路。没有任何人能够到达任何一个旁人所能到达的地方。
逢源知道师父又是在讲道了,道是如此,他也能听懂,却总还有年轻的心不能甘愿附和之处。
此时此刻,他便不知流水走在哪一条路上,到达了哪一个地方,他是应该听从师父的训|诫在旁边冷眼观之即可,还是试着走过去,试一试是不是一个人走的路,另一个人真的不能到达。一个人能到达的境,是不是另一个人真的无法涉足。
流水再进来的时候,已换好一身衣裳,只有头发还s-hi漉漉滴着水。
逢源早换好了衣裳躺在床上思绪漫漫,见他苍白着脸走近,也顾不得思索师父的训|诫了,坐起来一把将他拉到床上坐好,拿一块干布巾翻了翻,把他头发拢了,道:“我给你擦头发,你也捂被子里来,都是暖和的。”
流水道:“不必。”
从逢源手里拿过干布,站起来,“我自己来就好。天还下着雨,春夜生寒,你盖好被子。晚上想吃什么?馒头还是芙蓉糕。”
逢源摇摇头,“不想吃,就想睡。”
流水伸手摸了他额头,没有发热,放下心来,道:“想睡也等头发干了才好。我再去给你端碗姜汤来,你喝了先捂一捂。”
流水进来的时候,还是给他拿了一个热馒头,“多少吃点。”
逢源默不作声接过,老老实实啃了馒头喝了姜汤,乖乖钻被窝里。
流水收拾了洗澡的木桶,又把空碗拿去灶房。
逢源一向乖巧,但他是爱热闹的x_ing子,没有一刻是这般安静的。
流水望着灶房漏下的雨水,心底生出一丝愧疚。
这个清明已经足够冷了,他不该这般冷淡对待一个无辜的人。
可是,该怎么办呢。
每年清明,流水都是泡在雨水里安安静静过的。
他不知道人间为什么要过清明,他从来不愿过清明。他始终坚持着,他没有要在清明祭奠的人。
然而清明始终年年岁岁不变,终究还是要过。他不能醒着过,只能悄悄找个地方把杏花春酒喝了,闭着眼睛淋雨到天明。
只盼着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是大好的春光,好晒一晒他经年不动声色的热望。
盼着春光大好,盼着那朵骄矜的红花能大发慈悲放出一缕幽香,给他指引一个要去的方向。
逢源见他迟迟没进屋,爬出来轻手轻脚到得灶房门口,悄悄躲在门后,于一豆昏黄里看他。
流水揉了揉脸,道:“头发可干了?”
逢源点头。
流水走过来摸摸他的头,道:“捂得好好的出来做什么,沾了寒气可不得了,快进去。”
逢源由着他安排,见他把自己捂严实了还是要回Cao堆里睡,便拉了他衣袖,软软道:“睡不着。”
流水道:“不是一早便想睡的吗,如何又睡不着了?”
逢源只睁了一双清亮的眼看他。
他道:“说吧,想做什么。”
逢源道:“想听听你说话。小时候睡不着,我娘就会跟我说话,说着说着我就睡了。”
不想让你一个人难过。
在门口看着流水望天不语的模样,逢源的心蓦地疼了。
他从没有过那样悲伤的时候,一向没心没肺任侠放诞的流水忽然间仿佛置身于完全不一样的天地间,他无法说出那种遥远和孤独,也不想让流水一个人沉在那样的孤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