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红梅映雪
作者有话要说:2.27 第一更
秋日早晚凉盛,稍不留神就能睡得手脚冰冷。
“正楠!”柳杏生猛的坐起来,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冻得人几乎麻木。
微光中有浮沉轻翻,光线的另一侧,林正楠抱着膝盖靠在床头,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内衬,废了的右臂轻轻垂在身侧。
柳杏生靠过去,扯过被子想盖在他身上,低头却看到床褥上的浊物,手上的动作不禁也停了。
“脏吗?不仅被那么多人碰过,还不断**别人来碰。”身边的人望着窗上的剪影,树影摇曳,映在他眼中也是斑驳一片。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柳杏生握住他冰冷的脚收进自己怀里,责备般皱起眉,“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林正楠回过头,看他小心搓揉自己的脚。
“先生。”久违的称呼,让人不知该喜该悲。
“叫我的名字。”柳杏生靠着他坐下,用被子将他们裹在一起。身边的人突然钻进他的怀里,将冰凉的手脚贴在他的身上。
“我冷。”
简单二字宛若三月春风,直撩进心中一处,化成一汪温柔。柳杏生把人抱起放在腿上,又用被子将他包裹得严实。“练得怎么样,身体还适应吗?”他扣住林正楠的手腕小心的探究,脉象平稳,比前几日有力了不少。
林正楠点点头,腹下正聚起一股小小的暖流,是通慧功在和原本的内力交融。他将脸贴在柳杏生的胸口上,自己的手被他的手握着,身体接触的地方是**人的温暖。
“对不起,逼你和我做了这种事。”
“别说傻话。”柳杏生吻了吻他的额角,“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转眼已是满地黄叶,烟波寒翠。小厮将房里的炭盆搬到门口,清理掉昨夜燃尽的炭渣,又添置进新的木炭。
“这天冷的,明个儿估计能下雪。我听人说后山那边的梅花全开了,公子有时间不妨去看看。”小厮将炭盆重新搬回屋,放在林正楠脚边。
林正楠放下手里的书向外看了看,起来了已有多时,外头的天却还没有大亮。满园的梧桐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站在一片寒风之中。
“有劳了。”他挪了挪脚,离炭盆更近了点。
又有小厮推门进来,跟窜进一股冷风,小厮道,“慕公子,厅里又来了不少人,都说是来找你的。”
一边柳杏生取了御寒的斗篷披在林正楠身上,有些不大高兴。“身子还好吗?英雄贴下了之后,这些人一波波的来试探你的武功,我真担心你撑不住。”
“不碍事。”林正楠拢了拢斗篷站起身来,“一个多月了,身上的伤早好了,再加上有通慧功辅助,你不用担心。他们不看看我的武功深浅,是不会放心把手底下弟兄的命交到我手里的。对了……”
想到什么,他拉开斗篷露出自己的右臂,使了使力,右手的手指竟然动了一下。
“有知觉了?”柳杏生惊喜道,将他的右手握进手里,“曲神医当真神人。”
林正楠也跟着笑起来,“他说离完全恢复还有好多年,只是不可能再像正常人一样了。”
柳杏生放下他的手,又替他顺了顺耳边的发,“能动就好,其他的别多想。”
“嗯。”
澜笙阁的正厅已聚了不少人,阁里的下人都在忙前忙后的伺候他们喝水。都知道慕公子要组织人手去燕京救楚管事和慕君怀,他们自然全力支持,争着抢着尽点绵薄之力。
厅里等着的人老远就见一白一灰两个人向他们这边走来,一个人戳戳另一个人道,“哎,你看哪个人是武林盟主?”
另一个道,“准是那个穿白衣的,不都说林正楠一袭白衣飘飘,是武林难得的美人吗?”
说话间,林正楠已和柳杏生一块进了屋子,小厮们都知道规矩纷纷退了出去。当头的估计刚刚也在二人之间判别了一番,大步走到柳杏生跟前抱拳施了个礼,“林盟主。”
柳杏生见怪不怪,笑道,“孙镖头认错人了,这位才是林盟主。”
孙镖头惊讶的瞥向一旁的林正楠,难掩面上失望,竟直言道,“这江湖传言有点夸大其词了。”
他这样一说,旁边站着的手下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笑什么笑。”孙镖头呵斥道,“人家再怎么说也有武林盟主的印信,你们不知道放尊重点啊。”
林正楠不禁抬了抬唇角,这孙镖头人挺有意思,说话直接,却也还知道点礼数。
“家母过去被誉为冠世美人,大家就对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抱了幻想,这才以讹传讹闹出了笑话。”林正楠解释道。他还对澜笙阁的人隐瞒着身份,实在没必要轻易揭下面具给人看。
孙镖头点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闲话也不多说了,我这次特意将手下的人都带了过来,林盟主有什么实力不妨亮给弟兄们看看,也好让我这些弟兄放心大胆的把命交出去。”
林正楠点头称赞道,“孙镖头对兄弟真是重情重义。”
“请。”孙镖头不多说,请人入战。
二人来到厅前的空地上,其他人都聚过来把他们围在中间。孙镖头从身后抽出大刀摆好架势,“咿呀”了一声,就冲着林正楠嚯嚯而去。
结果自不必多说,实力悬殊,几招便败下阵来。
孙镖头支着大刀直喘粗气,一边柳杏生已将林正楠的斗篷重新替人围好。
“孙某班门弄斧了,刚才得罪的地方还请林盟主包容。”孙镖头抱了个拳,输得心服口服。
林正楠道,“是我以前做事鲁莽,给江湖人留下不稳重的印象,孙镖头有所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孙镖头更觉林正楠为人谦逊有礼,主动提议道,“孙某甘愿效命于林盟主,劳请林盟主厅内一叙,我可将我们这边的情况仔细与林盟主说一说。”
“如此甚好。”林正楠颔首道。
一帮人又进了屋,孙镖头既认定了林正楠是个可靠的人,说话也不自觉的亲近起来,二人相谈盛欢,一直谈到中午小厮进来叫吃饭才略略收了话。
孙镖头起身道,“我也不再叨扰了,以后只要林盟主一句话,孙某和手下这帮弟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林正楠挽留道,“正好饭菜也备下了,孙镖头不如顺道吃个饭再回去。”
孙镖头摆摆手,“哎,你不知道今天是祁朝那太子登基做皇帝的日子,他的妃子据说也刚刚怀了身孕,皇帝高兴的很,又封了太子妃做皇后,三个喜事凑在一块,街上都热闹翻了。我要是再不走,等会官道又得赌上了。”
“三个喜事吗?”怔忡间,笑已不着痕迹的摆好,林正楠道,“皇帝把我们那么多人命捏在手里,自己活得倒是快活。这样的人若是不除,将来又是个祸国殃民的昏君。”
孙镖头点点头,也是十分的赞同,“所以这一次起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将孙镖头送上大街,亲祁的人家已在门前挂出了喜字灯笼,林正楠在门前站了一会,脸上忽然感觉到一两点凉意。
“今年雪下得好早。”柳杏生伸手接了几片雪花,留不住形,一落进手里就化了。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将林正楠肩头的雪水一并拂去。“进去吧,饭该凉了。”
林正楠凝视着刚刚落在自己手里的雪,明明只是这么小小的一片,却可以让人忘了身上的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手里的这一点凉上。“先生。”他收了手,抬起头迎向空中簌簌而落的雪花,“陪我去后山看看吧,听说那的梅花都开了。”
飞雪穿于小院,茫碎碎,堕纷纷,飘似轻絮,恍惚间让人以为春风正拂晓,待看到素雪裹着的那一抹娇红,才知隆冬得意时,春意方早。
身上的锦袄貂裘像被人浸了水,寒风一吹,人就不住的打哆嗦,隐约间闻到些幽幽浮香,再抬眸,才发现是一朵红梅从雪里冒了头,不服气般与天地争艳,鲜红欲滴,灼灼胜火。
萧天翊望着那朵红梅不禁失笑,又端起暖炉上煨着的酒放在手里取暖。王公公在一旁躬身提醒,“皇上,雪越来越大了,进屋歇着吧。”
“再看会,王公公你也陪朕坐坐。”萧天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还是觉得冷,干脆将杯里的酒一口闷下。
“皇上您身子不好,可不能这样喝酒!”王公公伸手去拦,萧天翊已放了酒杯,又在另一侧的垫子上拍了拍。
“坐。”
挣扎了好一会,王公公才硬着头皮坐下,老腰挺得笔直,大冬天额头上竟还冒出了汗。“皇上,曲神医嘱咐过您不能再受风寒,还是快回去吧。”
见王公公紧张成这样,萧天翊压下笑意又倒了杯酒暖手。“红梅一夜全开,又正好碰上一场好雪,王公公就少管一回,也让朕自在自在。”
王公公还想再劝几句,可是张了几次口又不敢说出来,最后也只能去看院子里的红梅。“整个皇宫就属这天图阁的红梅最好看,皇上当时挑的时候一定费了好大一番心思。”
萧天翊也望向院中红梅,傲骨之花,凌寒之雪,融进他的眼里,却只剩一片温柔一股和暖。
他不说话,王公公心头更加紧张,直恨自己刚才说什么不好,偏偏要提天图阁,偏偏要提当日萧天翊亲自为这里挑选梅花树的事。
“以后朕不在了,这里的树就交给王公公打理,一定要让它们保住这最好看的地位。”他捏了捏手中的杯子,又轻轻抿下一小口。
“皇上……”王公公翻身跪在地上,“皇上得天庇佑,福寿绵长,万万不会有事的。”
“公公不要动不动就跪,朕身边本就没什么说话的人,今日你就忘了我是皇上,与朕好好说几句话。”萧天翊伸手把人扶起,又按回一旁的垫子上,“红梅身得娇小,看似柔弱无奇,却偏偏让自己开在大寒之时,生性桀骜,受不得折辱,却也最需要照料呵护,这些公公要记着。”
王公公沉默着点点头,眸中涌上阵阵热意。
“皇后的身子还好吗?”
王公公道,“娘娘害喜害得厉害,太医见状,说娘娘怀得定是为皇子。”
“是吗。”萧天翊笑了笑,眼中却无惊无喜,“这下大臣们也该安心了。”
北风卷帘,送来暗香盈盈,帘外的冷和屋内的暖飘忽不定的打在身上,让人觉得自己不过是水中蜉蝣,倚风而动,逐波而走,冷暖由人不由己。
“回去吧。”他裹了裹衣服站起来,忽然就没有了看梅的心思,“不早了,朕也乏了。”
☆、第八十六章 换君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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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枯折,天地廖寥仅剩白之一色,光景虽如昨,怎知今日不待,明朝已至。
澜笙阁,已是夜深时分,东南角的屋子仍亮着灯,烛火幽幽,将垂下的床幔切割成黄灰二色,透进床里,忽明忽暗应着一起一伏,原本的气氛也愈发**,。
“累吗?”柳杏生垂着头,披在背后的头发从肩上滑下,轻轻落在林正楠的脸上。
“不累。”林正楠配合着抬起腰,伸手替他把垂发挽到耳后,声音冷静得向个旁观者。“先生不用顾虑我。”
柳杏生的动作蓦地顿住,眼底翻涌的水波渐渐沉静,涟漪也不剩一个。腰部忽然发力,他将那片自己不忍伤害的地方一瞬填满。
“嗯……”林正楠痛吟一声,紧紧抱住对方的背,身体的饱胀永远似一剂良药,虽苦却能医治百病,将不安与慌乱挤出每每这时就会凌乱不堪的思绪。
柳杏生慌乱抽身,心里的火让他刚刚不觉失了轻重。三个月了,双修了不知多少个夜晚,身体不留缝隙的交合在一起,可是那个人的心永远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永远只愿叫他一声“先生”,而不再是他心心念念的“杏生”。
“疼不疼?”他把躺着的人抱进怀里,不出所料,还是一贯的顺从。林正楠摇摇头,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胳膊上。
柳杏生扣住他的脉,沉稳有力,每一下都跳得坚定,“我的通慧功你已经全部掌握了,双修之后还精进了不少。”
林正楠没有说话,只是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睡一会吧,等会我们也该上路了。”柳杏生叹了口气,扯过被子将人盖好。
天是破晓前惯有的蓝灰之色,少了阳光的照射,皑雪终于收敛了白日里的夺目刺眼,躺在一片寂静中,和万物一起沉沉而眠。
火光聚拢在澜笙阁前,所有人都屏息而立,望着紧闭的暗红色大门。轻轻一声响,门被推开稍小的距离,一白一灰踏出门槛。
众人无声抱拳。
孙镖头牵过两匹良驹,站在队首道,“林盟主,大部队已顺利抵达燕京城郊,我们等候在此护送盟主前去。”
林正楠下了矮阶从孙镖头手里接过马缰,站定,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是他用实力降服的人,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他手里的人。他不能输,绝对不能。
“上马。”他踩上马蹬翻身而上,其他人也随他一起上了马。
天空裂开一道口子,投下第一缕光。朱门动了动,小小的人畏缩在门后张望。
“你是武林盟主?”赋儿怯生生的开口,像是问一个生人。马上的人都回过头看向门口的小儿。
“那君怀哥哥是谁?”赋儿又问一句,林正楠已转回了头。
“再没有什么君怀哥哥了。”他对着风低诉了一声,手中的鞭子扬起,又毫不犹豫的落下。马蹄飞扬,将地上的银素打得千疮百孔。人群渐远,只留下一个小童坐在门槛上啜泣,还有两个曾经相知相伴的慕家公子。这些都已成回忆,因为太过美好让人再没有勇气面对。
天亮却没有阳光,鹅毛大雪织起一片朦胧,万物寂静只余马蹄嘚嘚。路旁忽然出现一两棵梅花树,越向后走竟然越来越密,到最后足以成林。
“天呐,这里什么时候种了这么多梅花?”有人在队伍里叹了一句。队伍前的灰衣人将马鞭重重一挥,马发出一声嘶呖,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林盟主,前面就是燕京城郊了,千万当心!”
风在耳边呼啸,他伏在马背上,身侧的景物连成一片鲜红,红到刺痛他的眼睛。梅林尽头是死寂的白,嵌着两方压抑的黑,在寒风之中静谧无声的对峙。
马蹄声越来越密,对峙的两方人都看向声源处。灰衣人在马背上重拍一掌,人随即跃起,双脚踏空,从众人头顶越过,无声无息的落在了两方人之间。
“哗——”一排长枪朝他整齐的倒下。
林正楠迎风而望,那个人被簇拥在高处,金珠帐挡住了身形,只剩下一贯雍容的黑。
“把人放了。”四个字不轻不重,足够在场的每一个人听清。
珠帐后的人没有动,执枪的兵卒又向前走了一步。
“林盟主……”有人小心的劝阻。
林正楠定定的站在原地,视线不离开金珠帐半分。珠帐后的人忽然抬了抬手,前三排的兵卒向两边散开,三排之后跪的是武林大会抓回来的人,每一个人脖子上都驾着一把尖刀。
“帮主!”
“掌门!”
“师兄!”
……
身后的人一阵骚动,纷纷拔出兵器,誓死要与祁兵一搏将自己的同门救回来。
林正楠抬手,提醒身后的人不要激动。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人?”林正楠问道。
又是一派沉静,他抬眼,重新望向垂着的珠帘。
“你的剑舞得最好看,舞一次我就放了他们。”珠帘之后传来低沉的男声,淡如清酒,却淳淳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