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你认为这样便足够了吗?”
我惊醒,心脏徒然拔起数丈,缓了半天才落回原地。我匆忙敛回神志,但感脖子酸疼不已,脑袋上的绷带牵着我的脸皮,让我连转个眼珠子都困难。我的余光扫向枕头边,发现父皇的灵位居然在这里,尚未来得及放回祠堂。这时上官夏探头瞅了过来,试探了一下我的鼻息后,长吁一口气道:“殿下。您总算是醒了。”
我没吭声,耳边依旧回d_àng着梦里那道熟悉的声音。我又看向父皇的灵位,轻声回答道:“儿臣明白。”
紧接着,房门吱嘎一声开了,一节奏感很强的皮靴凿地声由远到近。很快,徐长治的大脑袋出现在我眼前,他扒着我的眼皮子看了半天,直到我闷哼了一声:“眼珠子快让你抠出来了。” 才喜出望外地跑出了屋子,吵吵巴火地喊道:“快去通知丞相!殿下醒了!”
上官夏留了药汤和医嘱后退下休息了。钟伯琛赶了过来,心疼不已地一遍遍帮我擦拭着面颊,用水润我的嘴唇。我看向黑漆漆的窗外,这才发觉已然是深夜。我努力往里挪了挪,拍了一下床榻:“伯琛,你上来,陪我再睡会儿。”
“不行!不能睡了!”钟伯琛连忙低头亲了亲我的鼻子,惶恐得不能自已。我叹息,又道:“你先上来。我不睡,我给你讲故事。”
钟伯琛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脱去外袍和鞋子,小心翼翼地贴着我躺了下来。我看向带着虚影的床幔以及床梁,困倦不堪地慢慢讲述着:“从前,有个皇子。他不学无术,却又善猜妒。他做了好多的错事,闹得天怒人怨。最后他终于死了。然而阎王爷也讨厌这个烦人的皇子,便C_àoC_ào地把他打发去投胎。皇子他度过了一世又一世,尝遍了人间冷暖……”
我的嗓子忽然一阵干痒,令我止不住地咳嗽出声。钟伯琛跳起来飞速给我倒了杯水,把我缓缓扶起半坐着,然后一点点喂给了我。我喝了一口,抬眼对上了他那疼惜的目光,顿时攸地流了泪,把他惊得赶忙试了试水的温度,诧异地说道:“小五,不烫啊?!”
我勉强摇了摇头,酸楚无比地继续说道:“后来啊……那个傻皇子发现他把最宝贝的人给弄丢了。他便从那忘川之中逆流而上,又回到了原点。傻皇子现在很幸福,却更害怕了。”
“为什么?”钟伯琛的眼眶慢慢地泛红,想必聪慧如他,已然听懂了我说的“故事”。我伸手示意他抱抱我。钟伯琛便弯着腰,脑袋埋在我前胸上,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一个拥抱。我摸着他的脑袋,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只能咬着嘴唇不敢吭声。钟伯琛便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我小声道:“因为傻皇子是来还债的。他欠了太多,怎么还都还不清。等他还清了,就又该死啦,他本已不属于这个世间。”
三途河的彼岸,近在咫尺。只不过我浑身污垢,无人愿意渡我过去。待我求了一场自渡,撑篙远去,便再也回不到这人间。可惜我偏偏不自知地沾惹了你,而你又非要上我的独舟。倘若有一天我真的沉入了河底,你是不是也要跟来?
我该拿你怎么办?
钟伯琛爬在我怀里沉默了很久。屋外薄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夜莺绕着院落孤啼声声,枕头边,父皇的灵位忽然吧嗒倒了下来,让我下意识地看了过去。与此同时,钟伯琛终于开了腔:
“若我是这故事里的人,我可不管傻皇子怎么想的。倘若真的有佛,把他送到了我身边,就不会再无情地夺走。说什么狗屁还债,他明明是来跟我共续前缘的。这世间哪儿有单人的错,还不是时运在迎合着。傻皇子好着呢,没对不起任何人。倒是这世人亏欠了他太多。”
我忍不住嗤笑出声,拍着他气呼呼的后脑勺:“你怎么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地宠着我?倘若我害得你自刎殉情呢?”
说完我慌忙捂住了嘴。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也不知我会不会遭报应。
钟伯琛抬起头,眉头皱成一团:“我又不是那霸王别姬里的虞姬。再者,虞姬虽深情,却愚钝无知。倘若她没有自尽,霸王也不会失了所有的念想,不渡那江东。到头来他们还是互相辜负了。小五,你别说这些奇怪的话,听得我头皮发麻。什么死不死的,你就是睡糊涂了。”
我指着脑袋上突兀的绷带道:“你不觉得这都是我的报应吗?”
钟伯琛使劲儿摇着头,然后又把我按躺了下去。他趴在我身侧,把胳膊虚放在了我的腰上:“是我没照顾好小五。让你总是受伤。之前我老想着让小五多历练一下,早r.ì登基为帝。现如今看来,小五已经具备了帝王之能。我以后不让小五出去了,就安心养在嘉明殿里。等四海平定,小五想当皇帝就当皇帝,不想当就禅位给世子殿下。我一直陪着小五,寸步不离。”
我握住了他的手:“好。我为了你也要跟天争一争,多活几年……”
“是要长命百岁!”钟伯琛严肃认真地纠正了我:“小的时候。义父曾经给我算过卦。说我能活八十岁。我这般y-in险的人都能活这么久,小五自然要比我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