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顾四周,认出这里应当是鸿濛城中某个街道。周围的小摊和铺子都有点眼熟,只是街道上擦肩接踵的人们全变成了静止的,保持着一个个不同的动作,如同凝固的陶俑略带滑稽地站在地上。我格格不入地走在街上,心里突然有了些许奇怪的冲动,驱使我快步跑了起来。我穿过人群,跑过小巷,最后停在了一个酒楼的后街中。
如我所料,我看见有一人,身着满是补丁的布衣,抱着酒壶坐在地上,嘴里念叨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继而又干笑了几声,仰头灌下半壶的酒。
是钟伯琛,少年时期的钟伯琛,落魄得如同小叫花子。他是这世间中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鲜活的。是冥冥之中,还是上天给我的最后一次机遇?我不知,只是我必须要做一件事。
我走了过去,站在钟伯琛的面前。那时的他应当只有十六七岁,俊朗的容颜多了些许的桀骜不驯以及玩世不恭。尚未被官场打磨彻底,依旧留着棱角在与这世事闹别扭。他抬头望向我,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转瞬又晦暗了。我将脖子上的玉佩摘了下来,递向他:
“若有朝一r.ì你我重逢,请不要放弃我。”
钟伯琛犹豫了一瞬,终究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了玉佩。他的指尖与我相碰的一瞬间,带着真切的s-hi润又冰冷的触感。钟伯琛的表情由一开始的迷惑不解慢慢变为若有所思,我正想帮他把凌乱的额发理一理,一抬胳膊,发觉自己的躯体化为了蒲公英一般的光点,迅速消散了。
钟伯琛顿时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张开双臂想抱住我,只可惜扑了个空。我隐约听见他趴在地上痛苦地哭了起来,心疼得快要抓狂却无能为力。
我再度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杂七杂八不知是鬼哭还是风嚎的声音。我有点不敢睁眼,生怕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小鬼扔进盘子里裹面包糠,等着下锅油炸。然而我又心里痒痒的慌,憋屈半天终究还是把眼睛睁开了一小条缝,结果发现自己回到了城门楼上,依旧被吊着看风景。r.ì暮西风惨淡里,依依犹欲送黄昏。看来我在轮回的j_iao界处溜达了一大圈,其实只过去了不到一个时辰。
我勉强扭动着酸疼的脖子,用模模糊糊的视线看向挂在我身边的,魏叔的头颅。小声说道:
“叔,我回来了。”
我活过来了,虽然是连半死不活都算不上的九成死一成活。我又合上了眼睛,装成一具安详的尸体,在心里开始默背诗书。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我还活着就一定是有意义的,保不齐我能看见阿史那的灭亡。
这是我头一回在好事儿上预测正确。我又等了一天一宿,终于在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等到了攻城战。
此时的我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只能看见一团团虚影如波涛一般涌向城门楼,呐喊声犹如黄河怒浪连天来,大响谹谹如雷,震山撼岳。道道黑影冰雹般在空中划过,落地后绽出一片血花。我想知道究竟是哪一拨人来了,是阿兰桑还是我的人,却只能微微动一下眼皮,连眼珠都转不动。我强迫自己找回些许的知觉,突然听见脚底下好像有人在叫我,凄楚地唤我“殿下”。
我的瞳孔慢慢收敛回光芒,整个身子随着撞击城门的声音而微微摇晃。我看向脚下,隐隐看见一个长梯架在城墙上,一人疯了似的沿着梯子向我爬来,带着哭腔不停地喊着:“殿下!”
我打快要死机的大脑里过筛了一遍这个轮廓应当是谁后,发觉他是徐长治,慌忙想喊他别上来,会被当成活靶子的。然而我好像失了声,跟条搁浅的鱼似的,双唇仅张开一条缝,吧嗒吧嗒地开闭了一下,什么动静都没发出来。
徐长治终于爬到了我脚底下,摸索着我的腿,跟猴儿似的盘身上来解我身上的绳子。我似乎看见他身上c-h-ā着箭,想必是被s_h_è中了。我差点没急抽过去,真想伸出手来一巴掌把他打回地面上,别跑来送死。这时我的身子往下一沉,绳子好像脱了扣,然而很快我的脖子上又多了根绳子,往上使劲地提着我,瞬间把我勒到窒息。
我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听见了徐长治狼一般地咆哮:“放开!放开!”
我猜到怎么回事了。应该是阿史那的人在上头打算把我提上去,或者干脆勒死我。而徐长治则跟对方打起了拉锯战,只是他进退两难,爬不上去,又不能扯断我的脖子把我抢走。
我放弃抵抗,想让自己赶紧死透了,令徐长治知难而退,兴许还能保住他的一条命。我痛痛快快地把胸腔里的气全吐了出去,打算翘辫子。谁知下一秒,我脖子上的窒息感突然消失了,我攸地从空中掉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城门坍塌声扰得世间一片嗡鸣……
至今我都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事实如此。本只想着抢尸体的徐长治,一脸懵逼地抢回来一只活着的摄政王。没有人信我还活着,只有徐长治连哭带叫地说看见我吐气了。上官夏为了安抚快要发神经的徐长治,象征x_ing地跑来抢救我。结果一翻眼皮一搭脉,登时嗷得一嗓子吓哭了在场所有人:
“真他娘的还活着!”
当然,这些场景都是后来岑蛮大侄子跟我口述的。大侄子告诉我,抢“尸体”的时候,突厥人打算把我抓上去,还是阿兰桑一箭定乾坤,s_h_è死了上头的敌人,将我成功地打绳索里头解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