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药……药……”
破碎而不完整的发音,令他感觉良好的笑了。从有记忆起就淤积在胸口中的那团恶气,随著名为父亲的男人一声比一声虚弱的呻吟,而慢慢地挤出他幼薄的胸腔,在空气中消失无形。
(再痛苦一点吧,再多向我乞求一些吧!求得我的宽恕、博取我的同情、唤醒我的良心,我就给你药,救你一条性命!)
首次凌驾于“父权”、“威严”之上的绝对优越感,犹如凿开了一个全新的、闻所未闻的世界,让他近乎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这里快意却危险的空气,并任由心中那份朦胧的阴暗,盛放成一朵接受复仇女神之蛊惑的恶之花朵。
“爸爸。”(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
“我要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拥有六个儿子的你恐怕连我叫什么都记不得。)
“我叫秦亦凡,是您的第六个儿子。”(不出意外的话,我将是你这一生中最后的、也是最为深刻的记忆。呵!一想到这点,天知道我有多么高兴。)
“虽然您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甚至您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可是,我依然比哥哥们更了解您。”(包括你的软弱、你钢铁般冷酷无懈的面具下,那颗如同裹着小脚的女人般,斤斤计较的玻璃心。)
“甚至,只有我才知道您的病,只有我才一刻不离的偷偷跟着您。”(为的就是今天这种机会。)
“所以,请看着我,爸爸,请您看着我,因为我是绝对不会把药给您的。”
番外:秦亦凡——恶魔的面具(3)
男人死了。
死于心脏功能衰竭。
医生在秦家亲属的强烈要求下,解剖了他的尸体,发现男人在临死前曾吞服过大量抢救药丸,可死亡来得太快,药丸来还不及进入胃中,就永远的停止在了他的食道里。
而同一时间,与男人尸体一同被发现的秦家小儿子——秦亦凡,也被推到风口浪尖。这个在秦家如同隐形人般存在的小男孩,哭肿了双眼,哑着清脆的童音,一遍又一遍地向好奇大过哀痛的秦姓亲戚们讲述着发现父亲尸体的全过程。
“爸爸……就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他手里捏着药瓶,怎么叫都叫不醒,于是我就……”
“你就打开药瓶,把所有的药丸都倒进你爸爸嘴里?”
冷静到没有多余感情的声音,仿佛在对男孩述说的并非是他父亲死亡的经过,而是这世上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惊恐地眨了眨已经红肿的眼睛,用小兔子般胆怯的童声向这个与父亲外貌相差无几的男人询问道,“叔叔……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你没做错。”男人刀削般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你做得很对,是你爸爸命中该绝。”
“那……那……”
他怯懦到完全符合这个年龄段的表现,让向来厌恶孩童的男人面露不耐烦,但随即的,这丝不耐烦隐匿在男人刀刻般深邃的皱纹中,变成一道虚假的、强扯出来的亲切笑容。
“小凡,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去世了,你和你妈妈该怎么办呢?”
“啊?啊?”他瞪大了天真懵懂的琥珀色双眼。
男人犹如蒙上一层灰沙的双眼中,真切地闪过一丝了然,但他犹不放心的,对这个只有五岁的侄子发出成人式的试探,“小凡,你再仔细想想,你以后想做什么,或者你妈妈对你说她希望你能做什么?你是个男孩子,男孩子没有目标是不行的。”
“我、我还没想过呀,叔叔,对不起,我真没想过……”
被逼问到啜泣的男孩让男人彻底的放心了。看来这孩子将来长大了也是个没出息的蠢货呢!男人在心底冷冷的笑了。不过男孩平庸到愚钝的资质,正是一个合格的傀儡所需要的。至于剩下那五个自以为有实力与自己抗衡的傻瓜么……男人放在扶椅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很快就会让他们觉悟到,为什么常人都说姜还是老的辣了。
而一心只想着“前方”与“未来”的成熟男人,却忽略了眼前慢慢掉泪的小男孩一边哭一边轻轻地微笑了。
那种不属于孩童的深沉心机,在一次次因不受宠爱而要求“认清形式”、“看到大局”的严酷情形下,在孩童最容易接受事物的敏感时期,如破土而出的竹笋般速度惊人的成长着。如果说“父亲”的存在如同一道成就却限制心机的枷锁,那么父亲的死亡,就意味着心机的蔓藤已不仅限于恶意的想象,而是以更张牙舞爪的姿态,越过“道德”与“底线”的薄壁,疯狂而不知飨足地朝一切认准的目标直奔而去。
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抛弃那些没有剩余价值的,对他来说,容易至极。没有所谓的“良心”与“愧疚”来作恶,他的头脑随时清晰缜密得如同机器,而他对外近乎愚蠢、幼稚的表现,除了让叔叔卸下防御心,也让所有亲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可他却如最有耐心的猎人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地等着叔叔为他争得60%的继承权,并在四年之间,将五个哥哥搞得一文不名,破产讨饭。
“你也不小了,有些该说的话,我一定要说清楚。你难道打算就一辈子这么下去?做你叔叔手里的一枚棋子,把你父亲辛苦打拼留下的家产送给别人?”
怯懦的母亲,自父亲死后从未尽过丝毫庇护之责、反倒享用着他装疯卖傻换来短暂安稳的母亲,此刻用她那怒其不争的语气,说着倒打一钉耙的话语,“如果你真是这么打算的话,那么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那么您想让我怎么做呢,母亲?”
带着谦和笑容的脸让向来欣赏雷霆手段、铁血性格的女人嫌恶地皱起眉头,“这还用问吗?你可真不像我,更不像你父亲。”
女人闪烁着野心的双眸中,洋溢着志在必得的光彩,“当然是夺回来,去把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夺回来!”
“可我要是夺不回来呢?”他眯了眯琥珀色的双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那么你就等着你父亲的责怪和真主的惩罚吧!”
他从善如流的答道,“其实能不能夺回来,很大程度上还需要您的帮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