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真是有点痴了……还在做梦呢……梦能做多久呢?好好睡一觉吧。”薰华偏过头望向珊瑚屏风后面,“好像有人来了呢。”
款款地下了床,轻薄的绯色纱衣迤逦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他无声地绕过鲜红似血的珊瑚屏风,打开一扇朱漆雕花门,冲着外面浮动着点点光芒的黑暗扬声说道:“来的都是客,见一面又何妨?”
话音未落,便从黑暗中转出两个人来,一位白衣,一位蓝衣,俱是风采斐然。那位白衣的施施然走了过来,行礼后道:“敢问阁下就是沉香楼的薰华公子?”
薰华颔首微笑:“正是在下。两位是?”不露声色地将两人端详一遍后,心下已经明白。
慕峦道:“在下姓慕,旁边这位是楠时公子。”
“哦,二位这么晚过来所为何事?不会是想在沉香楼销魂一晚吧?”薰华笑道,眼波流转,一股说不出的媚人。
不等慕峦说话,楠时便开了口:“我们是来找人的。他叫折锦,是我的小师弟……是不是在你这儿?”他在饭桌上见到折锦哭丧着脸独自离开,心中感觉不妙,跟其他人说了几句便出了厨房,在院子里却没见到折锦的人影。那时慕峦也跟了出来,脸色难看,与追炎、小圆交代了些事后,两人便一同出来寻找折锦。
楠时不明所以,慕峦却是隐约后悔了。虽然没有跟折锦表白彼此的心意,但是与折锦已然走到了那一步。可是为什么见到折锦亲密地挨着他的师兄时,自己还是不舒服呢?回想那一刻,动了促狭的心思,实际上是忆起折锦与他那两小无猜的师兄的过去,自己醋海翻腾了吧?说话容易,却不想那头脑简单的家伙一气之下出走。他暗暗苦笑,望向薰华身后的屋子。
折锦就在那里面吧?小糊涂蛋,傻乎乎地跑出来,也不知道回去。
薰华见楠时一脸焦急,而慕峦面上却是平静,便回道:“他确实在这儿。只是好像身子不太舒服,一来就睡了,到现在还没醒呢。”
“他不舒服?病了么?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楠时惊诧地说,便从薰华身边走过去。两人擦肩而过,楠时鼻子里突然钻进一股浓郁的香气,酥酥麻麻,他皱了皱眉头,一把推开雕花门。
慕峦上前几步,却没跟着楠时进门,他看了薰华一眼,突然伸手,猛地一掌朝薰华的胸前击去!
薰华无法得知这一掌的力量,可是倘若白白挨上一掌,说不定自己就会被打飞,便急速卷了宽大的衣袖,绯色的纱衣化为一团飞扬的流云,堪堪迎上那突如其来的一击。
流云飞过,随即散开恢复原状,袖子柔柔地垂下来。
薰华吃了一惊,“你在试探我?”
慕峦的嘴角浮起一个不明含义的微笑,他压低声音,目光直刺薰华深蓝色的双眸:“今天真是新鲜了,居然能在帝都看见魔族。”
“魔族又如何?天帝可没说魔族不能来帝都。”薰华磨牙道,手指藏在袖子里,心说这姓慕的怎么一眼就发现了呢?自己一直藏得很好……若是对方再突然一击,自己可不能手软。
慕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依旧低声道:“你这身上的香气可是特别,根本就不是寻常脂粉的味道。”
“慕公子对脂粉真是有研究,薰华今日见识了。”薰华轻笑道,微微朝后退了一步。
慕峦不理睬他话语中的调侃,直接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罢……别想着在折锦身上打主意!”
薰华低低一笑:“我还能在那孩子身上打什么主意?只是今日看他一个人偷着伤心,不忍看着不管罢了。我说啊,”他用袖子掩了嘴巴,似是羞涩,“你们那一点小事,怎么就搅合不清呢?男欢女爱,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慕峦哼了一声,看着楠时抱了昏睡的折锦出来:“折锦睡着了!怎么叫都不醒呢!”
薰华看了看慕峦,笃定对方不会与自己作对,便随意地说:“大概是刚才在外面走累了吧?再过一会儿就好了。呃,要不要我叫人去找辆马车过来?”
“那倒不必了。”慕峦客气地谢过,正要与楠时离开之际,却听见一直在梦中呢喃的折锦发了声音叫道:“慕峦,别走啊!我不是故意的……”他依然闭着双眼,双手紧紧抓住了楠时的前襟。
刚才叫着的就是这吧?楠时心中涌起异常的酸涩,他的手上紧了紧,努力掩饰住开始翻腾的思绪,对面沉如水的慕峦道:“折锦还在做梦呢……我这就带他回去。”
月亮在西天摇摇欲坠,一弯淡蓝色的光华以看不见的速度弱下去。
楠时凝视着不停流泪的蜡烛,抚在纸面上的手指半晌都没有动弹。笔头蘸了墨汁,饱满而沉重,像是马上就要滴出一大滴浓黑的墨汁来。坐了很久吧……纸上还是一片空白,反射着淡黄色的光晕。他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多很深,可是等到听清楚折锦说的那几句话,他才发现自己还停留在浅水滩上,好像一名无知幼稚的孩童,天真地捡拾着水里好看的石头,同时扔掉难看的。
原来一心喜欢自己的小师弟居然喜欢上了别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位慕公子的?大概就是在下山之后……已经很久了。在自己给柳家的商铺和田庄兢兢业业做活之时,折锦坦然地抛却了往昔,自然而然地恋上了别人。
蜡烛闪了一下,兀地流下一大滴白而浑浊的烛泪。
其实并不能怪他……自己明明白白地拒绝了那颗心,也许自己当时什么都不明白,猛一听见那样的告白,就好像看见了洪水猛兽。楠时苦笑,当时的自己躲得那么远,如今却巴巴地过来,看折锦与别人卿卿我我么?
自己还有留下来的必要么?
看来是不必了。折锦的心,纯净得容不下第二人。
他总是记得别人的好,将其他的搁在一边。若是对自己有一点点恨,说不定还有可能的将来。只是自己曾经说的那句话是否已经将一切的将来生生掐断?
过去的已然过去,将来却是一片混沌。
他拿起毛笔,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在纸上落下了第一笔。纸面迅速吸收了墨汁,再慢慢晕染开。不多一会儿,雪白的纸上已经满是黑色的字迹。
楠时朝着那纸面吹了一口气,用笔尾轻轻压住。接着,看了一眼尚在沉睡的折锦,嘴角泛上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