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尸骨堆却动了,先是最上面的尸骨,一骨碌滑下来,站起了身,紧接着是下面的一层尸骨,再下面的一层尸骨。不过转眼间,刚刚的“山包”竟是消失了,而在江临渊面前的是浩浩荡荡的一队尸骨。
这些尸骨有的已经面目全非了,伤口露着骨头,有的却比较完好,只有喉咙上或者胸口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纵然面庞不同,姿势不同,这些尸首却都有一个目标,那便是江临渊。
江临渊此刻有些畏惧,却眼看着这些尸骨一点儿一点儿地向他移来,他却没有办法挪动脚步。而在这一群尸首中,江临渊却看到了一个穿着黄袍的,那尸首满目乌黑,七窍流着血,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中毒而死的。
江临渊霎时间明白了,这些人都算是被他害过的,从皇帝百官,到那些死于这几次战争的兵士,一纸祸乱,波及了天下,这些人都想向他索命。
江临渊轻笑一声,也不再动了,就是静静地看着这些尸骨向他移来,缓缓地钳住他的脖子,咬上他的手臂、大腿。直到江临渊猛地一咳,清醒过来。
椅子随着江临渊这一咳,发出了“咯楞”的一声,江临渊身上的袍子也随之掉下,差点儿进到了火盆而里。
“嗯?做噩梦了?”夏和瑜刚刚进来,正拍打着身上的些许轻灰,将外袍解下,搭在了一边。
江临渊弯腰拾起地上的袍子,向窗外望了望,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外面的小雪已经停了,地面上铺着一层细细的雪花,淡淡的白色很美。
“梦见什么了?瞧你这一脑袋汗。”夏和瑜走到江临渊的身边,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问道。
江临渊愣愣地回想了一下刚刚梦中的情景,着实有些恍惚,他虽然不是圣人,没有什么救世之心,苍生之念,但却仍然承认自己是个罪人,可他也没有办法,难不成这是要他用余生来赎罪?
夏和瑜见江临渊神情迷茫着不语,弯下身子直对着他的脸,说道:“你八成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江临渊转回神,轻轻地摇了摇头,抬眼问道:“军营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夏和瑜点头,伸手拉过江临渊放在腿上的手,很自然地握在自己的手中。因为是刚刚回来,夏和瑜的手有些冷,江临渊则因为一直烤着火,手上温暖得很,冰火两重,却在片刻之后变成了同样的温度。
“两日后便带着三万兵士启程,你明日随我去拜别我父亲吧。”夏和瑜道。
江临渊起身,将外袍搭在椅子上,说“好。”
夏和瑜扬起唇角,屋内的炭火仍然兀自燃烧着,偶尔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火光是暖暖的黄色,映着窗外倾洒而下的夕阳。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狼崽
结果这日晚间,江临渊因为睡了一大天,所以精神得很,夏和瑜却是累了一天,晚上裹着被子睡得很沉。
别看江临渊挺大个人了,其实玩儿心还是很重的,整整一个晚上,只要听见夏和瑜的呼吸声变得沉稳了,便会去戳他的肋骨间,不把他戳醒绝不罢休。
夏和瑜被三番四次的吵醒自然是不干的,团起来手中的被子就向江临渊的脸上砸去,嘟囔两句抱怨的话。
直到后来,江临渊也不戳他了,而是起了床,在炭火盆中又加了一些炭,让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睡得更安稳些。
第二日清早,大概是因为昨日下了雪的缘故,气温又降了不少,出门已经可以呼出朵朵白雾,好在阳光还是明媚的,留给人一点儿温暖的感觉。
夏景在自己的房里刚喝过一碗热粥,就听有人来叩门,忙吩咐人去开了。
“爹。”夏和瑜跨进门来喊道,“孩儿给您请安。”江临渊也随着跨进屋门,唤了一句“夏老将军”。
夏景拈着胡子笑,“倒是难得看你们两个一起来。”
“我俩来跟爹爹告别。”夏和瑜笑道,却是伸手拽过了江临渊,十指环扣,握得死死地不可分开,甚至痛的江临渊有些呲牙咧嘴。
夏景看着自己儿子的举动呆了片刻,但转念也就明白了,他南北纵横了这一世,什么没见过,夏和瑜这事儿,他除了微微有些吃惊外也不做他想。
“好好好。”夏景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瑜儿你要记得,前方的路不好走,可是无论遇到什么,该抓住的就不要放开。”
夏和瑜展颜笑了,道:“孩儿知道,也请父亲好好保重身体。”
“你放心便好。”夏景道,转头又对上江临渊的眼睛,“你们也该好好珍重才是。”
“老将军,多谢。”江临渊颇有几分郑重地说道。
夏景微笑,看着这两人并肩而立的样子,忽然又一股股热流从胸口中涌出。
夏和瑜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母亲,夏景又常年出征在外,很少有机会去管夏和瑜。夏和瑜算是自己在摸爬滚打中长大,且在十来岁的时候就被夏景送到了战场。
夏景后来想了一想,其实自己对这个儿子,算是有些狠心的,身为一个父亲,一点儿都没尽到责任。
所以夏景实则对自己这个儿子很放纵,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夏景不会拦着,不论是独自领兵出征也好,北上谋权也好,甚至今日拉着江临渊站到自己身边也罢,夏景都一一应允,因为他的儿子,有自己的想法和人生,夏景只是去尽力帮助支持,就像他驻守宛州城一般。
第二日早,老天似乎是在和夏和瑜过不去,竟是又下起了雪,雪花很大,纵然江临渊在这一带生活了这么多年头,也是从没见过如此大的雪花的。雪花飘飘洒洒,不一会儿就落满了兵士的肩头,白茫茫的一片。
老将军夏景没有出去送这一队人,也没有再去嘱咐嘱咐自己的儿子,或许是因为他相信江临渊,或许也是因为他有些不忍。所以他只在自己的屋子里泡了一盏热茶,听着门外的喧闹声、脚步声响起又渐渐远去、宁息。
以后是否还会见面,谁知道呢。
此时夏和瑜心里有些堵,倒不是因为父亲没有来送他,他心里本就已知自己的父亲是断然不会来的,他心里堵的是这天气,本该下雨的日子不下雨,本不该下雪的日子却下起了大雪,这让人到何处说理去?
“瑞雪兆丰年,这也算是好兆头。”江临渊说道,额上的碎发上沾了些许冰霜。
夏和瑜勉强地笑笑,道:“若是能挺到春日就好了。”
“才走了几步你就说这样的话?”江临渊责道,“队尾可都还没出城呢。”
“我说……江临渊。”夏和瑜吸了一下鼻子道。
“嗯?”
“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将军了,听着怪生疏的。”夏和瑜道。
“啊?那我应该叫你什么?”江临渊问道。
“那就随你的意了,只要不用官职的名字叫我。”夏和瑜道。
江临渊捏着下巴沉思了半天,苦着脸道:“我都叫习惯了,怕是改不过来了。”
夏和瑜无奈摇摇头。
江临渊耸了耸肩,眺望前面的路,忽然隐隐有些担心。
不过和前面两个人隐隐的忧心不同的是,队伍后面有两个人没心没肺地倒是玩儿得很开心。
“你看你看,我就说你扛不起来吧,你还死犟。”张翎指着扛不起粮袋子的小沙大笑,笑得前方有几个兵士直回头看。
小沙脸红了,也不知道是臊的还是冻的,吃力地将粮袋移回了马车上,道:“我不跟你赌了,不跟你赌了!”
“你这就想赖账?”张翎大声道,“你可是说好了给我洗一个月衣服的。”
“你自己没长手啊?”小沙瞪了张翎一眼,牵过拉着粮车的两匹马的缰绳。
“那能一样吗?我的手是用来杀人的。”张翎抬着下巴颇有些自豪地说道。
“你可别吹了张大少爷,牛皮都被你吹爆一车了。”小沙不屑地说道,自从昨儿开始,张翎就一直在给他吹嘘自己的经历,从进皇宫里尿尿,到北平胡人杀敌破千,再到那日青州城外威震敌军,听得小沙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