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翎蜷坐在一角,身上披着一张方巾还有些打哆嗦,茫然地摇摇头道:“我没有看见他,而且别说他了,整个打头的骑兵队伍我都没见到。”
江临渊低头捧着一盏热水,听了张翎的话却猛地抬眼,问道:“这么半天,他们都没有回来?”
“好像是......没有。”张翎道。
江临渊“啪”地将手里的水盏拍在案上,起身拉过夏和瑜道:“过去看看,别是出什么事儿了。”
夏和瑜点点头,一丝寒意漫上心来,匆忙放下手中的水壶就向帐外走去。
“诶,我也要去,你们两个等等我啊。”张翎冲着两人的背影喊道,也不顾身上的雨水干还是没干,疾步跟上了两个人。
三人来到了队伍的前部,正是看见打头阵的一小队骑兵精骑,这些骑兵仍然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面向前方,犹如石头一般。
从后面看去,元文栋骑在马上,拄着一根银枪的枪尾,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这些精骑都是元文栋严格训练出来的,元文栋没有下达命令,他们谁都不会乱动,顶多有几匹马儿偶尔扫一下尾巴。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远处的云是淡墨色的,一分一分向近处铺陈开来,雨又小了一些,雨滴敲在s-hi泞的地上,声音闷闷的,竟好似带着一点忧伤。
夏和瑜看着元文栋的身影,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缓步走上前去,抬手轻轻拍了拍元文栋,问道:“文栋,你在这里想什么呢?怎么不回去?”
而就是这轻轻一拍间,元文栋的身子却从马上轰然倒下来,狠狠地栽到地上。
江临渊和张翎见状,连忙上前,三人合力扶起倒在地上的元文栋,就见他的脸上早已经没了血色,发白的唇紧紧地抿着,再一试元文栋的脉搏和呼吸,才发现,这人早已气绝身亡。
夏和瑜的手就停在元文栋的手腕脉搏处,指尖儿渐渐发凉,一股窒息之感从胸口传到喉咙,若不是江临渊在他的手上握了一下,夏和瑜怕是会缓不过来。
元文栋那病,其实在离开易州的时候就有了,最开始他也没有在意,以为就是普通的风寒,缓两日就好了。结果这病却一天天地严重了起来,甚至在最后,浇了几天的雨水后,他已经开始咳血了。
元文栋那时就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这些事情他至死也没有说,而是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安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元文栋自小刀剑相伴;一生戎马,所以即使是在最后的关头,他也是撑着银枪,绝不倒下。
夏和瑜抬起有些颤抖的双手,抓上元文栋的前衣领,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咬着牙道:“你乱逞什么强。”张翎扶着元文栋的后背,听了这话更是红了双眼,狠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一旁的骑兵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纷纷下了马。兵士牵着马安静地立在一旁,神情悲痛,以这种方式,祭奠他们敬爱的副将。
这一队的骑兵,是元文栋的心血,谁也无法想象,他为着这一队纪律严整的骑兵队付出了多少,甚至连刷马喂马这样的活儿,都是他亲自上阵。
其实元文栋还有一些话,是一直没有对夏和瑜说的。他觉得自己很亏欠夏和瑜,因为他终究摆脱不掉降将的帽子,终究难以掩掉他曾经背叛过夏和瑜的事实。
元文栋的心里永远都擦不掉这件事,所以他竭尽所能地为夏和瑜、为这个军队做着事情;所以他死不卸甲,只是希望哪怕在最后一刻,也能为这个军队做些什么。
只是他终归不会知道,这些话他若是对夏和瑜说了,夏和瑜一定会告诉他,他元文栋不欠谁的,无论是生是死,他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未曾倒下过。
元文栋就以这样的姿态撒手人寰了,向来沉默寡言的他,就连死去都是这么安静,安静得让夏和瑜感到一阵阵恐惧。
夏和瑜命令士兵去找来一些较为干燥的枯枝、纸张甚至是布料,他将这些东西堆在了元文栋的身旁,趁着雨势较小,拿来打火石将这些东西,连同元文栋的尸首一起点着了。
火势渐渐地蔓延开来,一阵暖意从元文栋的尸首上升腾起来,江临渊忽然在心里说着:元副将你可知道,就连你的尸首,都在暖着我们。
夏和瑜站在江临渊的前一步,静静地看着大火一点一点将元文栋吞噬,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对元文栋的病没有在意,后悔自己没有趁元文栋还在的时候多和他交交心,而如今只能冲着这场大火怀念。
等到元文栋的尸首快要烧完了的时候,雨水却忽然大了起来,眼前的火焰瞬间就被浇灭了。
夏和瑜走至火堆处,蹲下身子,这才发现元文栋的骨灰已经被雨水浇得和泥土混在了一起,夏和瑜在地上抓了一把,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将元文栋的骨灰和泥土分开。
夏和瑜就算再坚强,此时也终是忍不住了,抓着一把泥土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就像是一个刚刚走丢了的孩子。
江临渊见状,挥退了其他人,自己站在离夏和瑜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
夏和瑜捧着一把泥土,最后总算是哭累了,坐在泥泞的地上不知所措,江临渊这时才向前,用手捧了混着泥土的骨灰,装进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罐子里,轻轻地扣上盖子,伸出一只手对夏和瑜说道:“走吧,我已经把元副将装起来了。”
夏和瑜看着江临渊伸过来的那只手,良久才想起来要去牵住,随着江临渊有些迷茫地回了营帐。
这夜,帐里的两个人,甚至军队里的很多人都没有睡。夏和瑜紧紧地拥着江临渊,仿佛这样才可以消除他心内越来越强烈的恐惧感。
夏和瑜在江临渊的耳边悄声地问:“江临渊,你会不会有一天,也像这样离开我?”
“不会。”江临渊干脆地回答,没留一点儿回旋的余地。
“你怎么能保证?”夏和瑜紧了紧手臂,颇为担忧地问。
“我向来命大,要死也应该是你先死。”江临渊半开玩笑地转头向身后的夏和瑜说道。
“那咱们两个可说好了,你不能死在我的前面。”夏和瑜说着,声音含着一些霸道。
“好啊。”江临渊点头,“我必要先将你好生送走了,我再走。这样你可满意?”
夏和瑜未答,而是歪过头吻上江临渊的唇。江临渊温柔地回应着夏和瑜这个有些急切的吻,还在这个吻中尝到了一丝丝的咸味。
两人吻了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彼此分开,江临渊揉了一下夏和瑜脸,道:“不过由此,你得答应我一个事。”
“不答应。”夏和瑜将食指放在江临渊的嘴唇上说道。
江临渊咬了他的手指一下,继续道:“你不答应也不行。我是认真的想说,不论咱们两个谁先离开,都互相忘了彼此吧。”
“你别想,我就要念着你,找几个法僧来一起念你的名字,让你转生都不能,魂魄天天围在我的身边。”夏和瑜任x_ing地说道。其实征战沙场的他,本不是个看不开生死的人,只是有的时候太在乎了,就变得畏手畏脚了。
江临渊叹了一口气,在黑暗中勾上唇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个人,真是自私得要死。”
可是无论怎样不舍,这世上之人,终究会一个一个地离去,这是天命,没有人能逃得过,也没有人能预料到,所以未来之事,多说多想都是无益的。
第二天早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元文栋在天之灵的保佑,一连下了十多天的雨居然停了,天空中可算是出现了太阳。
江临渊这早一掀帐帘子,就被外面的阳光晃到了眼睛,许久不见阳光了,这次倒是让他有了两□□在梦中的感觉。
夏和瑜也出了帐子站到了阳光下,手里则捧着一个青色的罐子,那罐子里安静地睡着元文栋。
夏和瑜将罐子交给了两个一直跟着他的亲兵,嘱咐两个人将这个罐子送回易州,放进元文栋为他的妻儿立的那个衣冠冢里,好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两个亲兵小心翼翼地接过罐子,别了夏和瑜就向回走去了,夏和瑜就望着这两个人的背影,直到他们两个消失在视线之中。
“夏将军。”张翎还是有一些怏怏的,脸色也不大好,来到夏和瑜的身边道:“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行军。”
夏和瑜点了点头,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之前的决定,夏和瑜甚至还可以将他归结为一腔豪情热血,可自从元文栋死后,夏和瑜就发现自己非要向前走不可了,他若就此放弃,就太对不起元文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