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转过两条街后进入一条更为宽广的道路,尽头处有一幢与众不同的高大建筑——那正是B城M区的政府所在地。楚云秀眯起眼打量,楼前的小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正大声嚷嚷着她听不懂的词句。满脸血污的警察虽然尽力维持秩序却是收效甚微,一位看上去是政府发言人的男- xing -正在大声讲着什么,但并没有人真的在听。她条件反- she -- xing -把手搭到摄影包的拉链上,一边前进一边不动声色地寻找附近的最佳拍摄位置。
数辆I国新闻部的车子在门前停住,众多外国记者从车上跳了下来,聚集起的民众顿时变得更加激动。难以言明的仇恨充满他们的内心,眼前的一切都如此令人作呕。嘈杂间猛然炸起一声枪响,楚云秀头皮一麻,但立刻保持住镇定,趁机装出受惊过度的模样借楼前示威群众的掩护混回受警察保护的外国记者之中,甫一确定安全就被人拍了肩——
“真巧。”苏沐橙把镜头从眼前挪开——楚云秀认出这并不是上次在难民营时的那架相机——“又碰见你了,云秀。”
“我觉得这不能算值得庆幸的巧合,”楚云秀带点笑意无奈地瞥了苏沐橙一眼,迅速把相机从摄影包里拿出来准备开始工作,“毕竟我们处在随时都可能被炸死的情况下。”
苏沐橙笑了一下,却没再说些什么。兼顾安全和工作的同时很难再分心聊天,她们当然都知道这点。已经后退到门前台阶上的政府官员仍在大声讲话,似乎是在竭力安抚民众情绪,然而如此温和的态度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好运——又是一声枪响,那西装革履的男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僵住,接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楚云秀脸色一变。B城现在持枪人口数过半,谁也没看清那一枪究竟从何而来。人群中的妇女儿童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开始尖叫,临街建筑二楼的窗户里探出众多枪口,原本维持秩序为主的警察见状纷纷拔枪变为准备战斗的姿态。前来示威的群众四散奔逃,他们不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手无寸铁的平民在武装冲突中始终都是牺牲品。来自高处的死神轻而易举地带走渴望和平的生命,记者们顺应警方指挥退进政府大楼内,只除了一个人——
“沐橙!”楚云秀把相机扔回摄影包粗暴地拉上拉链,丝毫顾不上是否会对机器有所损伤。从煽动平民到政府楼前示威、出现来历不明的武装势力到政府人员在众目睽睽下被枪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显然都是早有预谋,当务之急是保住自己的- xing -命,绝不是去做些奇怪的蠢事。她越过人群抓住苏沐橙的手,“回来,别出去!”
苏沐橙甩开楚云秀的手,仍然固执地朝外走去。闻讯赶来的军队和警察正在与那些身份不明的人交火,随时都有人中弹倒下。最先遭- she -杀的人仍被孤零零地留在那儿,血浸透了衣服又顺着逐渐冰冷的躯体从台阶流到街面。苏沐橙推开侧门,战争的残忍和真实的死亡无比冷漠地提醒她的无可奈何。没人能比她更了解这种痛苦,扑面而来的绝望气息几乎快把她击倒。只是不知为何她做不到无动于衷——汹涌的情感告诉她此刻应该去把台阶上那具尸体转移到安全些的地方——然而在她有所行动之前,一直在身后盯着她的楚云秀突然冲上来把她拖回门内拐到了墙后,对这些始料未及的苏沐橙刚要生气就听见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气浪冲击几乎能掀倒墙壁,她们身下的地面也不住颤抖,空气中弥散开大量爆炸产生的粉尘,引得人不住咳嗽起来。巨响过后四处稍静,楚云秀微蹙起眉责怪道:“叫你别出去,干嘛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M区政府大楼的正门被方才的炸弹炸坏,碎玻璃飞了一地,藏身在墙壁后的外国记者人心惶惶。苏沐橙怔怔地看着楚云秀,嘴唇发着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种种词句梗在喉头开不了口,绞得心肝都乱了套。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臂抱住楚云秀把脸埋进她怀里。后者见苏沐橙这副样子,再也说不出任何怪罪的话。那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经历死亡,苏沐橙的痛苦她忽然感同身受——于是从前那些用来安慰人的话再也没脸说出口,思虑再三也只有回应苏沐橙的拥抱这一个办法。她抬起手环过苏沐橙单薄的肩,后者先是僵了一下,而后头埋得更深,轻声哭了起来。
发生在M区的武装暴动在临近日落时被军方成功镇压,除却镇压过程中牺牲的公职人员外,暴动发生前参加示威活动的平民也死伤惨重。大胡子总统对这一事件甚为不满,转而把火气发到同样在场却并无重大伤亡的外国记者群体上。次日一早不少记者就因此被吊销签证驱逐出境,L酒店的大堂里堆满了放大机等仪器。楚云秀心有戚戚地看着那些不得不离开的外国同行,略微有些庆幸昨天自己是跟着□□民众过去的——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再也无法离开那里了。
本日新闻部办事处的值班人员是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女- xing -,不知为何令楚云秀想起了苏沐橙——后者昨天在她怀里待到整场暴动结束,其他记者已经开始不怕死地透过窗口拍照时她们仍然缩在墙后。然而最后苏沐橙却是独自离去的,楚云秀至今也不知道她究竟住在哪里——她取回通过检查的采访通行证,试探- xing -地向那位值班人员问道:“劳驾,今天有新闻官有时间吗,我想去街上‘转转’。”
身着正装的女- xing -抬起头狐疑地看了楚云秀一眼。“转转”这种词语在这时候显然是不怎么恰当的,但她的确没有明确的采访目标,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去扫扫街沿儿罢了。她连忙摊开手指着左胸的国旗以证清白,“我不是间谍,女士,我是C国记者,C国是I国的兄弟,这你知道的。”
值班人员几不可见地点头,招来一位胡子修剪得很整齐的新闻官指给楚云秀,“他可以跟你一起去。”
B城内已经开始实施交通管制,由于之前发生的武装暴动,路面状况十分不好,新闻部的雇车沿路缓缓行驶。指派给楚云秀的那位新闻官岁数不大,言辞间透出少壮派的锋芒与自负。新派官员与传统思想历来难以调和,现代国家更会因为所谓民主争吵不休。两人虽然在车上相谈甚欢,但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很难有进一步的深交。想到这点双方都不由自主沉默下去,车子拐进另一条宽阔道路,楚云秀眼前一亮,指着道路一侧的空场问道:“那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