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蔚这样的人,理当是自由而无拘束的,姜凝醉总觉得,若是把她一味束缚在皇宫里,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池蔚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犹如风雪过境,重又覆上一层霜华,她兀自斟满酒杯,滚烫的酒液混合着喉咙的灼烈一路滑进肚里,却依旧暖不了她的眉眼。
轻摇了摇头,池蔚笑道:“不过一抹执念作祟罢了。”
而也是直到很久之后,池蔚才恍然明白,真心执念这玩意儿,只不过是红墙宫闱里一点打发寂寞的乐子罢了,这儿容得下阿谀奉承,跟红顶白,- yin -狠毒辣,容得下眼泪也容得下咒骂,唯独容不下情深意笃,矢志不渝。
所有执着放不下的,最后都会成为心底的一道伤疤。
池蔚瞬间的变化并没能逃出姜凝醉的眼睛,她的心底微诧,不想池蔚这般随- xing -的人,竟然也有不可言说的心事和无奈。
可是说到底池蔚与姜凝醉不过只是擦身过客,姜凝醉不会忘记池蔚当晚伪装成刺客的陷害,池蔚也永远记得姜凝醉与柳浣雪对立的身份,她们今晚短暂相遇,撇开所有共饮一杯,明日仍旧各事其主,什么也不会改变。
主子有主子们所要争夺的恩宠,奴才也有奴才们所要奔的前程,后宫储人不外如是。
既然不能改变,倒不如今夜相邀共饮,大醉一场。
“不如这杯我敬你。”姜凝醉说着,替彼此斟上酒,道:“敬我们今晚的共酌。”
池蔚闻言,似是读出了姜凝醉的言下之意,她极尽温雅地笑了笑,举杯示意。
不远处的长廊之上,柳浣雪并没有吩咐夏笙掌灯,她前来的一路匆忙,竟是连狐裘大氅都忘了披上。此时长廊临近太液湖畔,夜晚的凉风一阵阵袭来,夏笙不禁冷得连连打着寒颤,赶忙上前替柳浣雪披上厚重的大氅。
肩上一阵厚物覆盖,柳浣雪仍旧不为所动,她只是默默地站着,目光悠悠地落在前方湖畔的那座小亭子里。寒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覆盖住她那双盈盈如水的眼眸,掩去了她眼底的光华。
夏笙自入宫便一直跟随在柳浣雪身边,自然也读出了她心里的想法,低声道:“娘娘若是担心池护卫的伤,不如让奴婢过去提醒一二。”
“不必了。”柳浣雪的声音淡淡的,似乎一出口就被风卷走,所有的情绪都听不真切。“池蔚自有分寸。”她说着,目光凄凄地注视着亭内的那抹白衣身影,细声呢喃,“难得她今日有兴致,你我就莫去打扰了。”
夏笙听得柳浣雪的话心里一疼,轻唤道:“娘娘……”
夏笙毕竟跟随柳浣雪多年,所以柳浣雪与池蔚的事自然也一直默默看在眼里,有的时候,连她也当真看不通透,柳浣雪和池蔚之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君,谁才是那个卑微到骨子里的臣。
“我有多久未曾见她笑过了?”柳浣雪低垂着眉眼,似乎再多看池蔚一眼便会承受不住,她凄声笑道:“也罢,她那般恨我。”
夏笙不忍听闻柳浣雪这般悲戚的话,正想出声安慰,但见她摇了摇头,折身往回走,轻声道:“回宫。”
池蔚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可惜她的意识仍旧清醒,不管喝得再多,她的眼里始终是清明的。
风中传来不寻常的气息,池蔚循着那抹异动回头,望见深得仿若没有尽头的长廊之上,柳浣雪的身影一点一点地走远,苍白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原本就太过纤细的身子这一刻显得更加脆弱了,好似一折就会断掉。
眼底有纠葛的疼痛一闪而过,池蔚深深抿了一口酒,却发觉酒烈得发苦,唇舌辣得发麻,似乎连心都开始麻木了。
视线里早已没有了柳浣雪的身影,池蔚回身,看见姜凝醉一手撑头,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她极尽克制地晃了下头,发觉这一刻的酒劲全部涌了上来,脑子已经有了些昏昏沉沉。
怕是真的醉了。
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姜凝醉听得耳畔池蔚的声音响起,似是在对着一旁的青芙交代:“太子妃怕是醉了,赶紧扶她回宫。”
青芙一直静立一旁,如今听到池蔚的交代,赶忙应道:“是。”
索- xing -太液池离得含凉殿并不远,青芙唤来了含凉殿外候着的凤辇,载着姜凝醉匆匆忙忙往凤仪宫去了。
目送着姜凝醉离去,池蔚这才转了身往韶华殿的方向行去。
韶华殿内一路通明,似是特意为池蔚留了灯,走进韶华殿,池蔚立即看见夏笙迎上来,道:“池护卫,娘娘一直在等你。”
池蔚闻言,眉眼里的淡漠褪了大半,脸上闪过一抹柔软的神情。她低应了一声,正要往主殿内走,突然看见夏笙后退一步拦住了她,神色为难,支支吾吾道:“太子刚刚结束晚宴归回,正在主殿休息…”
池蔚怔了怔,嘴角的笑意寸寸凝固,慢慢沾染出讥诮冰冷的意味。她漠然地望了主殿一眼,再未言语半句,转身离去。
一片白雪皑皑之下,夏笙只觉得池蔚周身都透着冷意,似乎连骨子里都是冷的,让人望而生怯。夏笙只能匆匆望了眼远去的池蔚,又回头看了眼烛火微亮的主殿,无可奈何地跺了跺脚,摇头叹息。
姜凝醉坐在凤辇上一阵天旋地转,酒劲纷纷涌上心扉,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连脑子也开始有了些不清醒。
下了凤辇的瞬间,她只觉得双脚犹如站在云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兀自保持着镇定和意识,姜凝醉头重脚轻地往栖鸾殿走去。
栖鸾殿里并没有点灯,一片黑漆漆地看不清楚,青芙替姜凝醉开了门,正想吩咐宫人进来点灯,视线突然瞧见一抹身影,连忙噤了声,没敢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