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见顺娘捂着肚子,唇发白的样子,联想到顺娘每个月都是这几日来葵水,大概也明白为何她要这么说了,便接话道:“叔叔且坐着,奴家这就去和面做水滑面,今晚咱家吃面。”
一边说一边把慧儿交给婆婆抱着,自己挽起袖子去厨房,走出去几步,又想起什么,看向谢二娘,笑着问她吃过没,要不一会儿也在这里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再回去。
谢二娘摇摇头,说自己吃过了,一会儿就回去。
齐氏听她这么说才罢了,自己加快脚步往厨房去。
刘氏抱着慧儿坐到了桌旁,伸出一只手喜滋滋地翻看着桌子上的年货,一面问顺娘:“二郎,这些都花了多少钱?”
顺娘就一样一样说给她听,刘氏呢,不时说哪样哪样贵了,哪样哪样又买得便宜。
站在一旁的谢二娘听着喜家人的对话,默不作声,她在想,刘氏和齐氏都晓得喜二郎是喜顺娘,可她们就是称呼顺娘为二郎还有叔叔。原来她们都是在演戏呢。
她们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她想起她娘说过的话,说喜家的两个撑门立户的男子相继亡故,喜家现如今就由喜二郎撑着……
大概喜顺娘假扮作喜二郎,是为了撑起喜家,为了养家糊口吧,毕竟喜家如果没有“喜二郎”,就是一家子妇幼,别说过日子了,不被人欺负都不错了。或者正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喜顺娘才女扮男装成为喜顺讨生活吧,而她娘和嫂嫂也默认,甚至赞成喜顺娘这么做。
在顺娘跟她老娘介绍买回来的年货时,谢二娘也仔细打量身边人,觉得她真是雌雄莫辩,根本就不像个女子,因为她没有胸,还因为她长着一张清秀英气的脸,个子也跟这个年纪的普通男子差不多,还有她的肩也是跟这个年纪的男子差不多宽。
一眼看过去,谁都不会把她当成个女子,还有她说话的声音也是略沙哑,不像女子的声音那么清脆。
或许正因为如此,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的杨柳镇的人都没认出来她是个女子,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义无反顾地喜欢上她。
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啊,跟自己一样,两个女子怎么能成亲呢?
一想到自己这最大的心愿落空,谢二娘忍不住悲从中来,想要痛哭一场。
谢二娘默不作声呆立一旁,跟往常大不一样的样子还是引起了顺娘的注意,她忍不住拉一拉谢二娘的衣袖,笑着问她怎么了,还把桌上给她买的那几样东西挑了出来,往谢二娘手上塞,说这些都是自己去城里的胭脂头饰铺子里特意给她挑的,让她拿回去。
“……”谢二娘心揪起来,她望着被晕黄的灯光裹着,带了淡淡温柔的顺娘如同往常笑着对自己说话的脸,嘴中只觉苦涩无比。
她怕自己再看着她,就会流泪,于是接了顺娘塞给她的东西之后,就垂眸低声说:“……我,我要回去了……”
顺娘道好,说自己送一送她,跟在疾步而行的谢二娘身后,送到她家屋门口,见她推门进去这才回去。
谢二娘手里抱着顺娘买给她的年礼,咚咚咚地上了楼,然后回了自己的屋,再反手将门闩上。
她把手里抱着的那几样东西撒气一样撒到了床前的镜台上,接着转身扑进了床上的被褥中,再也忍不住泪意,失声痛哭起来。为她这辈子所渴望的幸福就这么没了而伤心难过。她觉得老天爷对她何其残忍,为何她一心一意,付出全部的情感,喜欢上的一个人竟然会是个女子。喜二郎是个女子,她就不能跟喜二郎成亲了,曾经,她以为这辈子她就是喜二郎的人,从而生出人生笃定无比之感。她喜欢这种因为笃定而产生的踏实,可现在,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又悬在半空里面了,往下看,只觉雾蒙蒙一片,看不到底下都有些什么,她觉得害怕,觉得恐惧……
“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谢二娘听在耳里,却不想管,只管放纵自己的悲伤。
“咚咚咚!”门外传来捶门声,还有她娘的抱怨,“这才甚时候,你就睡下了,快起来,为娘有话跟你说!”
谢二娘知道她娘的脾气,若是不给她开门,她会一直在门外捶门,不给自己安静,让自己可以尽情哭泣。不得已,她只能爬起来,拿帕子把眼泪擦干净,然后又抽出镜台下的小抽屉,拿出顺娘买给她,她一直当作珍宝舍不得用的粉来匀面,最后又给自己失了颜色的唇抹上了一点儿胭脂,再将胭脂匀开……
等到她抽了门闩,拉开门,出现在她娘吴氏跟前,又挤出一些笑脸时,因她化了妆掩饰泪痕,况且在夜里,屋内只有一盏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来,她娘就没有看出来她刚才哭过了。
吴氏一进来就问她这么早关门干嘛,还没烫脚,汤婆子也没给她灌,上床去睡着冷。
谢二娘不答,转身往床跟前走,问她娘找她做什么。
吴氏还没说话呢,先看到了镜台上堆着的那几样东西,就打开来看,一边看一边问:“这些是喜二郎买给你的么?”
谢二娘嗯一声,算是回答了,一看到那些东西,她就忍不住好一阵难过。
吴氏翻看了一遍,就说这些货色都不错,还说喜二郎还没跟女儿定亲,对她就这么上心,翻了年,及笄之后,定然要求娶她的,女儿嫁给了喜二郎,她这个当娘的放心。她说,喜二郎是个好后生,又勤快又聪明,还顾家,知道疼人,女儿嫁了他,会过上踏实幸福的小日子,这镇上不知道多少女子会羡慕她呢。
若是往常,吴氏说这些,谢二娘定然是欢喜无比,那笑意随便怎么也掩饰不住飞上眉梢眼角,可今日听她娘说起这个,谢二娘却只觉得讽刺,她的眼角和嘴角都垂着,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笑。
吴氏见女儿这样,就敏锐地觉得今日的女儿有点儿不同,似乎心里藏着心事一样,而且往常自己一说喜二郎好,她都会开心地笑,但此时却是一点儿笑容都没有,脸上还隐隐透出悲戚来,就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喜二郎欺负她了。
谢二娘忙摇头,说没有。
“那跟喜二郎无关,又是甚么事情呢?”吴氏继续追问。
谢二娘坚持自己没事,还让她娘快点儿说事,她今日觉得冷,想要早一点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