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莲声听得发笑:好家伙,他还能活着见到今天,听杨少廷说人脾气臭!
于是他道:“少爷,总算忙完了,歇一歇吧!”
杨少廷折腾一天,理该身心疲惫,然而门一合,偌大个厅门只剩他与胡莲声,他这精神却又振作了起来,开口道:“玛丽一早被陈宝琴给气走了。”
胡莲声知道:“是……宝琴小姐伶牙俐齿的……”
“她也不是善茬,”杨少廷鼻子里一哼:“一早上来,要我行什么吻手礼,”他上前一步,拽过胡莲声的手,手心儿一翻,攥着他的四指,飞速地在上头咬了一口:“这样儿的,你知道吗?”
胡莲声未料到杨少廷身体力行,吓了一跳:“这、真这样么?少爷,可怪疼的!”
杨少廷又是一副要笑不笑,一本正经地:“我骗你做什么?”
胡莲声心存疑窦,然而扭头一瞧座钟,也顾不得是真是假了:“少爷,时候不早,我去放洗澡水……”
杨少廷尚攥着他的手,这时候将他向自个儿一拉,不慌不忙:“你急什么急?”胡莲声被他拉得一趔趄,险些栽去他身上,“急得昏了头,一早上见着我,吉祥话也不会说了?”
胡莲声摸了摸脑袋,左思右想,恍然大悟:“哦、哦,少爷……”他略略地偏着头,盖因与杨少廷朝夕相对,这时候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讲了:“少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杨少廷将他的手越攥越紧,捏得胡莲声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惶惶地添了一句:“噢!还有宝通楼的事,少爷,你、你真是好……”
杨少廷不声不响,一张脸盖不住,堂而皇之地发红了。
“笨嘴拙舌的,放你的水去吧!”
胡莲声上宝通楼这事情还算顺利。杨少廷几日后忙完回家,告知他,宝通楼的老板应允了下来,不久便可去宝通楼拜师学艺。胡莲声听闻这个消息,很是雀跃,笑得情真意切的:“少爷,这可太好了!”
杨少廷走到沙发坐了下,拿起一摞新闻纸,腿伸直了:“过几天车在府里,我送你去。”
谁知胡莲声道:“少爷,左右不远,我自己走去也……”
杨少廷将新闻纸一抖,眼睛打上盯着他看:“你不乐意?”
胡莲声倒没有不乐意,只是杨少廷近来频频如此,使得他自觉无功受禄,寝食不安了。胡莲声的心里藏不住事情:“不是的,少爷,你待我好,我、我也……”
他“我”了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干脆闭嘴了。杨少廷的脸在报纸后头,看不出喜怒,半晌无言,声音只是闷闷地飘出来:“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罢。”待到听得胡莲声答应一声,走远了,他才将报纸一折,露出个恨铁不成钢的脸:妈的,怪自个儿没用,听个半句心血上涌,够丢人了!
杨少廷说话算话,三日后开了自家的克莱,叫胡莲声坐在旁边儿,往宝通楼去了。
胡莲声是头一回坐在这地方,心里新鲜着,明明较杨少廷年长,却左右地顾盼起来。杨少廷心里其实也是新鲜的。他平日里旁边无人,这时候多了个胡莲声,使他联想起往日见过孟五载着他的小姑娘兜风的情形来。这个联想让他扬了一边儿的嘴角,伸手按住胡莲声的腿:“乱动个什么?”胡莲声身着平日朴素衣服,毫不在意,将手覆在杨少廷的手上,脸朝着窗外:“少爷,是严先生,在遛狗呢!”
杨少廷猛地刹了车,扫一眼胡莲声的手,却也不将自个儿的手抽出来:“严先生?在哪里?”
严先生遛着狗,以为是杨老爷开的车,一见是少廷,松口气:“少廷,”他看见胡莲声,脸上讶异:“这是往哪去?”
杨少廷倾着身子,脸在胡莲声旁边:“严先生,我和宝通楼的老板谈了,送莲声去学手艺。”
严先生将他那只小京巴儿抱了起来:“哦,这样儿,”他望着杨少廷,眼睛在镜片后头笑了:“快去吧。当心迟了。”
杨少廷坐回去,不得不将手从胡莲声手里拿了出,将车又开动起来:“他每日逍遥自在的,闲得很。”
胡莲声也点头:“我听人讲,严先生也没有老婆孩子,自然是……”
杨少廷一早知道这事情,然而他很乐意听胡莲声讲这些寻常琐事,语气轻快:“是么?——你倒是个万事通。”
约有一刻钟,宝通楼的八角攒尖顶便看得见了。不早不晚的,左右无人,唯有几个茶客在前厅坐着,眼见得来了车,便都扬了头看。
二人下得车来,倒是胡莲声在外头观察了一会儿,满面欣喜地:“少爷,往常我没有细看,这楼真是气派极了,上头有龙呢!”
杨少廷见他笑,这话音不自觉就要上扬:“以后多得是功夫看,你进来!”
胡莲声不肯动弹,指着要给杨少廷瞧:“少爷,你看,有不少!”
杨少廷被他说得好奇,迈步出来,也要去看。谁知这刚一迈步,却听门外头陡然一声喊:“哎!莲声,你怎么在?”
两只手,连着虾壳青的格纹袖口,按在了胡莲声的肩膀上:“我正要去银行,竟碰着你了!”
冤家路窄。
杨少廷走出来,打量李宗岱完毕,客客气气地将胡莲声拽了出来:“你进去,别让师傅等着。”
胡莲声眼见得两个少爷的脸色皆转了y-in,心里打鼓。他拉了拉杨少廷的胳膊肘,怕杨少廷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搞出人命来了。杨少廷扭头看他一眼,仿佛读懂他的意思,竟然冲他笑了一笑:“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