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位少爷慢聊,那我、我先走了……”胡莲声被他笑得一愣,说话拖了半拍,看也不敢看李宗岱,匆匆走了。
杨少廷目送他上了楼,转身就要上车:“我跟你没得聊。”
“慢着,”李宗岱扭住他的肩膀,脸上颇为震惊:“你把胡莲声送到这儿来?”
“你管不着我。”
“你个小兔崽子,你倒是会享受,把胡莲声送来了,往后伺候你吃伺候你喝,是不是?”
杨少廷拍开他的手,懒得与他讲胡莲声的乐趣爱好:“你知道个屁。”
李宗岱不依不饶:“你他妈的——你明明晓得,胡莲声不该是做这种事情的,他该是……”
杨少廷扬着脸,y-iny-in地接了下句:“他合该去跟你那个住外城的小妈学唱歌儿,以后好唱给你听?”
李宗岱顿时僵了住,杨少廷开车门坐了进去:“胡莲声跟了你几天?还该不该——你知道他什么?”他下了车窗,露半张脸透气儿,却见李宗岱回过神,拦着车窗不放:“莲声当初是年纪小,”李宗岱俯视着他,一点也不藏着掖着了:“要是跟了我,少说半辈子富贵,你倒好,成了家立了业,胡莲声给你当一辈子奴才么?”他一松手:“莲声如今十九了,你且看吧!”
两厢于宝通楼门前对峙半晌,最终杨少廷背过脸,油门踩底,没影了。
杨少廷车往府里开,心里砰砰地跳,往常和李宗岱吵架,他总是赢一边儿,然而这回,竟没占着便宜。他手心儿发汗,脑子里沸反盈天:王八羔子,说得胡莲声该是他的!奴才?我几时当他是奴才了?胡莲声三岁来我家里,十六年,有你什么事?就算是我结了婚——
杨少廷自以为能长篇大论地骂个没完,没成想戛然而止了。
他倏忽间心下一落,倒真像是被李宗岱戳了痛处,脚底下发虚,油门踩了一半儿,引得后头的车辆按了喇叭。杨少廷急忙追了一脚,往家匆匆地开,开得心烦意乱起来:他妈的,闲得嘴淡,怎么谁都得催他这么一句!
十五、镜未磨
杨少廷近来不得闲。往常是杨老爷拖了他去到处地跑,现如今年纪长了,得他自个儿出了茅庐,去接他父亲的生意了。
相比起他,胡莲声的日子好过得多。宝通楼的师傅起初待他不咸不淡的,谁知胡莲声学了一个半月,展现出了一些烹饪才华,这师傅竟对他青眼有加,私下里问过几回:“莲声,往后杨少爷用不上你了,不如你过来罢!”
胡莲声将案上的妃子糕小心地切了,想着晚上带去给杨少廷试一试,面上只是笑。
时值孟冬,日渐天寒。
杨少廷回到家来的时候,哈出一口白气儿,喊:“莲声!”接着听见一串脚步声,便见莲声急匆匆地跑将出来:“少爷,怎么这么早?”
杨少廷将毛呢外套递给他,走去了沙发:“明天有严先生的课——你做什么,怎么搞得浑身的汗?”
胡莲声拿手背一抹,唯唯诺诺地笑:“面团发糟了,要重新来过……少爷,我给你拿点儿别的。”
杨少廷望着他走了。府内老爷出了远门,夫人又好打牌,他一时兴起,将留声机拨了开,听起了西洋乐。
胡莲声对于西洋乐一窍不通,回来时碟子里装着合桃酥,只将茶杯放下,小心地问:“少爷,这是什么歌呀?”
杨少廷本在闭目养神,这时候睁了眼睛:“贝多芬,你不知道。”他坐起身,捞了一块儿合桃酥。
莲声好奇:“他怎么还不唱?”
杨少廷一听,心里发乐,却还一本正经地:“贵人语迟,放半个时辰,他自然就唱了。”
胡莲声深信不疑:“那可太难等了!”
杨少廷顺着他讲:“他现在小着声儿,你过来,俯着耳朵听,能听得见。”
往日里杨少廷若是讲这种话,胡莲声是绝不凑过去的。然而近来杨少廷没怎么捉弄他,使他放了戒心,真弯了腰去听。
谁知杨少廷本x_ing难移,这时候伸出手,一捏胡莲声的脸颊,低声道:“脸圆了一圈儿,在宝通楼没少偷吃啊!”
胡莲声才知上当,直起腰来:“少爷,你又诓我……”
杨少廷要笑不笑,换了个唱片儿:“我瞧你傻里傻气,真要去等的!”
然而这换的唱片还未开嗓,胡莲声倒先讲:“不是我偷吃,是师傅讲,我要先吃的。要是做得难下口,那怎么好呢?”
杨少廷不以为意,在沙发上抻长了腿,闭着眼睛答道:“你做的,就都好。”
这话一出口,杨少廷一激灵,自个儿先不敢睁眼睛了:他讲得没过脑子,到嘴边就说了。
胡莲声没回音,厅堂里一时静得没声儿。
唱片的白转完了,起了旋律,是个缥缈的女声,从留声机中溢出来,正正好好地,将此刻的空白填充了:
“……恨他匆匆,山水千重……”
“意中人……在眼中……”
杨少廷横了心,一睁眼,想补救几句。
然而这一打眼,却只见胡莲声傻愣愣地站着,脸蛋又黑又红地朝他笑。
杨少廷吸一口气,只觉得留声机中的女的唱得太慢,左耳朵进了,悬在脑子里,良久不散,挤得他无暇去思虑旁的了。他朝着胡莲声,只道:“莲声,你过来。”
胡莲声听话,迈了一步。
杨少廷伸手去拉他:“你怕什么?又不吃了你!”
二人手一交握,胡莲声先察觉出来了:“少爷,你手可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