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声怕他瞧不见:“少爷,小心啊……”便要从旁抓他的衣角,却恰好听见杨少廷喊他:“莲声。”
他摸索过去,低了头——杨少廷要比他略矮一些的——应道:“少爷?你……”
胡莲声话没说尽,也说不尽了。
他的嘴唇旁边儿先是觉察了冷,像是陡然贴了两片冰。贴久了,便感到温温地软化了,再是一团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拂得他将呼气儿也屏住了。
东街口的霓虹在烟花散尽后闪烁得微弱,这时候也足以见人了。
杨少廷龇牙咧嘴,仿佛是在牙疼。
他心烦意乱得很,拨开了胡莲声的手:“看完了,走罢!”说完了,果真是健步如飞,一头钻进人堆儿了。
胡莲声一时脑子发空,被他一句话吓了一跳,才记起来:“滑,慢一些啊!”
说罢便匆匆地追过去,脚步却很轻快地,带了些跑,长褂的后摆子上下翻动着,扬起化了不久的雪水,里头融了星星点点的烟花沫子。
杨少廷往前走,走得快,心里跳得更快:他没忍住,这时机太好,烟花黑了那么一会儿,正好够他凑过头去,所以本就不该他的错!
杨少廷闷着头,只听见后面追来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拖泥带水,亦步亦趋。除此以外,他身后这位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了。
胡莲声这时候倒不是不说,是真说不出来。他脑子里神仙打架,一个喊:“哈!好家伙,杨少廷臭不要脸!”一个喊:“你讲他臭不要脸,你摸摸自个儿的脸,到底谁脸烫?”
胡莲声暗自激烈地进行思考,走得也就慢下来,杨少廷留了个耳朵,听这脚步声音竟越来越远了,不得不一扭头:“莲声!”
胡莲声闻言一望,见杨少廷站在霓虹底下,这红的灯一映,脸色倒看不分明了。于是他迈开腿,急急地奔过去,顾不上踏进一滩子浅浅的雪水:“哎,我这就——”
他这就把脚给崴了。
这暗沟要是仔细走着,是看得见的。胡莲声顿时打了趔趄,歪在路边儿,抱着一堆的东西,一屁股坐了下,把头给低着,倒吸了一口长气。
杨少廷看他忽然矮了一截,手也不揣袖子了,匆匆跑了来:“做什么?”他的眼睛一往下:“崴着了?”
胡莲声本来是很能忍痛的,可这时候一抬头见了杨少廷,也不知怎么,只愣愣地点头:“疼。”
杨少廷一听,立刻蹲了下:“疼?”他的眉毛拧着,眉心现了一道沟。杨少廷抬手放上莲声的绑腿,指头覆上去,长而白的,左右小心翼翼地摸:“不像是折了……怎么没笨死你?”
“起得来么?”杨少廷将他的手臂抬起来,扶了他的腰,托着向上提:“你自个儿站起来!”
胡莲声不跟他打嘴仗。他寻思这个杨少廷手里做一套,嘴里说一套,真是奇也怪哉!他本来一时间疼得表情狰狞,这时候缓和了一些,反倒更想笑,故而表情扭曲的,顺着他的力道起来了。
杨少廷纡尊降贵,拖着胡莲声要去找人力车。他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被迫耳鬓相贴了。杨少廷四周环顾,形容急切:“怎么到处找不着一辆!你还笑得出来?”
胡莲声低着头,一步一拖地,也不答他,半晌自言自笑:“少爷哪里都好,只是常常嘴巴坏。”说罢,他脱开杨少廷,试探走了几步:“也没有伤着,”于是将东西抱了好:“走一走,还是能回去的。”
胡莲声较少发表如此的长篇大论,杨少廷话听半截,愣了神:“你说什么?”
胡莲声不敢讲了,转身要走,结果走得太慢,被杨少廷一把抓了回来:“你讲我嘴巴坏?”
胡莲声以为他又要气得五颜六色,忙道:“少爷哪里都好,只……”
话没讲完,又被杨少廷截了一半儿:“我哪里都好——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他一双长眼睛看着胡莲声,似笑非笑的,鼻子冻得发了红,显得一张脸瓷模样似的。
莲声直直地看着他,嘴巴半张着,不驳他也不是,驳他也不是,自己仿佛说漏嘴,脸上挂不住了:“少爷,你……”
杨少廷伸手将他揽了过来,手臂横在胡莲声的腰间,也不找车了:“你不是很能走么?走呀!”
莲声慢慢地被他推着,脸也发红了:“我、我自己也能走。”
杨少廷笑:“你自个儿走也能崴了脚,我怕你再崴一遭!”
胡莲声听他笑,胸膛里亦是跳得欢快。只好跟着杨少廷,小声地:“少爷,慢一些、慢一些……”
及至两个人磕磕绊绊地到了家,头顶上已是云翳散去,能见着一弯弦月了。
夫人见二人总算回来,便问:“买的年货在哪里?”
胡莲声还未开口,杨少廷冲她扬起眉毛:“我拉着他看烟花,给忘了!”
“忘了?”杨夫人话音方落,却见杨少廷拉着胡莲声便往佣人房里走,只好冲他的背后喊:“你干什么去?”
杨少廷不答她,后脚跟儿一翻,将门给带上了。
没有别的事情,杨少廷将胡莲声向榻上一推,胡莲声跌坐在床,还没讲话,却见杨少廷在他的跟前蹲着,冷不丁l.ū 起他的裤管儿,一双手生凉,握着胡莲声的脚踝,上下地捏:“疼?”
莲声脸上发热,木愣愣地,却不讲话。杨少廷心里作痒,将胡莲声的脚心儿悄悄地一挠:“说话!”
胡莲声最怕如此招数,当即向后一倒,闭着眼,急急地笑了出来:“少爷,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