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廷松了他的脚踝,追着俯了上去。
莲声脸上笑还未完,抬眼见了杨少廷,眉眼间仍是怯怯,然而却有些新鲜东西从眼睛里漫出来。他微微地张了嘴,喊:“少爷……”
外头又有闷闷的烟花响,是寻常人家放的几粒小炮仗。东一点儿西一点儿,时远时近的,更显得夜里深静。
夜深易引旧事。
杨少廷默然地将胡莲声打量了个遍,旋即垂着眼睛,他极少垂着眼睛:“往后要是想去宝通楼,就去。”他没头没脑地讲了一句,话如此地说,手却将胡莲声的胳膊箍紧了:“青云路随你去住,家里的事情,也不用你去多管。”
胡莲声听不明白,只眨眼睛。末了他从这段软和话里琢磨出味儿来:“少爷,你这是、你不用我啦?”
杨少廷为他匪夷所思的理解而折服:“我当然是——”他一口气憋着,没好意思往下说,只一拍胡莲声的脑门:“傻!这是给你好日子过!”
莲声仰着脸,口水险些呛进了气管儿:“可是,我、我打小跟着你的,夫人和老爷……。”
杨少廷端详了胡莲声半晌,翻身坐在床上,背朝着胡莲声,外头的月亮泻进来,勾出一个宽阔的轮廓。
“你合该生来什么都有的。”杨少廷的声音罕见地轻,很有些悲天悯人的意思:“原本见了我,也不必喊少爷的。”
胡莲声跟着他坐了起来。他两岁来杨府,爹娘的模样都记不清楚了,何谈什么往日富贵!他从小被杨少廷折磨惯了,这时候反而心胸宽广,谁也不去追究,谁也不去记恨。故而他沉默良久,却只问个最不要紧的问题:“那该喊什么?”
杨少廷不答他,莲声思虑一时,咽了口唾沫,他从未喊过这个名字的:“少、少廷?”
杨少廷背对着他,脖子猛然地一僵,耳朵根子爬了红。
莲声挪了位置,和杨少廷并排坐了:“少爷,我、我乱喊的。”
杨少廷皱着眉毛,脸给扭到了一边儿。
胡莲声低顺着眼睛,很有些话讲,却又恨自己嘴巴笨,于是只挑了最寻常的,絮絮地说:“要是、要是我做了妃子糕,我头一个给少爷送来,”他抓着自己的褂子,两个手指慢慢地搓:“熟栗子儿少放糖,得大袋儿的,合着桂花茶,我记得。还有云卷糕,少爷不爱吃,我就不拿了。”
床头亮床尾暗,一轮新月挂乌窗。本来一场很好的意境,杨少廷生生地给气笑了:“你当我光是会吃!”他作出气模样,手却探过去,覆在胡莲声的腿上。
胡莲声听他笑,自己也赧然,他低着脑袋,大着胆子,将杨少廷的手握住了。杨少廷微微地偏了头,回了力去,两厢交握着,坐在床边儿,好似十几年的光y-in,皆在掌中凝聚起来,不再流逝了。
二十、
杨少廷这几天过得迷迷糊糊,很不真切。
他早起见着莲声,莲声便冲他笑。接着给他端茶递水穿衣,也是笑。且他这笑,是眉开眼笑,两道眉毛浓而粗地舒展开来,眼睛对着他弯着,笑完了还要讲:“少爷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杨少廷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回光返照,眼前出了幻影,其佐证亦有之,他走路飘飘然,仿佛踩了云端。后来他发觉此胡莲声乃是真实的,于是呵斥莲声道:“你傻笑什么?”
胡莲声莫名其妙:“我没有笑。”他没发觉原来自己现今见了杨少廷,竟是满心欢喜,一直在笑。
杨府上下受此二五眼儿气息感染,皆是愉快地为过年忙活起来。
杨府的老爷这几日也回了家。他长久没有见杨少廷,一时心血来潮,晚上按着杨少廷和他一同喝酒,要修缮父子关系。
杨少廷觉着这个破茅房本也无需修缮,然而拗他不过,两个人对半儿分了三斤的汾阳,喝得杨少廷眉头松散,迷迷瞪瞪地:“莲……”
胡莲声端着茶叶水,跟着夫人来收拾酒局,见此情形,想动不敢动,面色为难。又听见他喊,于是走上前扶住杨少廷,哄道:“少爷,我在,我在。”他眼疾手快,赶紧倒了茶来:“少爷,你喝一口。”
杨夫人侧身去看老爷,恨恨地喊了杨老爷的大名:“杨良辅,你再多喝一些呀!你自己也算了,还要将少廷搭进去!”
杨老爷熏熏然状,睁不开眼睛,只是摆手。
杨少廷浑不在意,抬起头,握着胡莲声的胳膊,将他拉矮一截,他附过唇齿去,贴着莲声的耳朵,小声道:“你得喂我。”说罢自己胳膊一软,往桌子底滑。
胡莲声一愣,听得耳朵发红,赶紧拉住了杨少廷,战战兢兢地冲夫人道:“少爷喝得太多了……我、我带少爷上楼去。”
杨少廷不甚合作,七手八脚地阻碍莲声,却不讲话。末了握了胡莲声的腰,低着脑袋,仿佛在笑。莲声不好在老爷夫人面前直接将其拍晕带走,于是磕磕绊绊地提溜着杨少廷,上了楼。
到了杨少廷的卧房,莲声将他往床上轻手放了,又快手快脚地端了茶水过来,要给他喂下。
杨少廷乖乖地任他托扶着,喝了。莲声摸了摸杨少廷的脸颊,寻思打水来洗一洗,谁知刚一起身,杨少廷便搂着他的脖子:“不要走。”
莲声纵是知道醉人醉语,也顺其道:“少爷,要做什么?”
杨少廷望着他,先是不作声地笑,末了直起身去,一口咬上了莲声的耳垂。他刚喝了一杯乌龙,酒茶交融,热气腾腾地咬。莲声的耳朵边儿只听得见舌头与一层薄薄皮肉摩挲的黏腻响声,先是耳朵,再是脸颊,渐渐地,杨少廷便握了他的肩膀,占了高地,俯过身去。反而是莲声很觉不好意思,要抵着他:“少爷……”几近是伏在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