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廷伸手去摸莲声的眼角,捏了他的鼻子,小孩儿一般地:“你哭什么?莲声,好哭鬼,你哭什么?”
莲声微微地张着嘴,眉毛撇下来,想要去哭,又好像是怕少爷笑话,最终期期艾艾地,将脸埋在了杨少廷的肩上,只露出通红的耳朵。
莲声的喉咙发紧,紧得他讲不出话。他太久没有喊过这个名字,以至于光是想一想,便勾连出了无数s-hi润而绵密的回忆。
“少爷,我一直、我一直……”
杨少廷心头一落,仿佛是轻易地挖空了一块儿。
他两臂用力地抱紧了,低声道:“真是没用,当着少爷的面,还要哭?”
莲声低着头,短而硬的头发擦过杨少廷的西装衣服,像是被杨少廷亲得发虚,自己没了力气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尚还有些眼泪沾着:
“少爷,”莲声的声音隔着杨少廷的衣服,有些闷闷的,然而话尾却轻,如雪霁天晴:“别、别欺负我了,少爷……”
杨少廷的手劲很大,他的双臂箍住莲声的腰,轻轻地向上抬:“我哪里敢欺负你?”他在莲声的肩头慢慢地吸了口气:“我听闻你好的不得了,奚平争相地要你。”
莲声胸膛微微地尚有些起伏,他扶着杨少廷的两胁,将杨少廷的西装衣服抓紧了。
杨少廷将他脸上的泪痕拭了,两厢抵着额头:“我须得喊你什么?二老板?”
莲声一听,抬起脸,急急地喘了一声,好似破涕为笑了:“少爷,你、你……”
杨少廷的右手转而向上,按住了莲声的脖子,使得他动弹不得,瞧不见杨少廷此刻的表情。
杨少廷的手发烫,声音亦很低,字斟句酌,却又像是难于启齿:“二老板,我也好的不得了,你要不要我呢?”
二十八、欢喜佛
奚平自入了冬来,便少有晴日。倘放了晴,偶而听见飞鸟婉转,便可模糊而温暖地将这一日度过了。
一别三年,这两个人的话是很多的。
德月楼里捡了个偏僻的茶间,两厢坐下来,夫人老爷、李宗岱,又提了几句严先生,莲声一一地全部问过了。他晓得杨少廷如今家大业大起来,替他喜不自胜。独余一个人,莲声不敢问。他心里揣着事,起身去沏茶,差点烫了手。
他不敢,杨少廷闲闲地自己提了。
“你不问陈宝琴么?我以为你最关心她。”
莲声将茶叶漏洒了几片,慌忙地捡好了:“宝琴、宝……少n_ain_ai她、她如何呢?”
杨少廷很不满意这个称呼:“你不许这么喊她。”
莲声端着茶盏转过身来,心里跳得厉害。
“她厉害得很,结了婚变本加厉——”
话听了一半儿,莲声的脑袋里即刻一声轰鸣:少爷与陈宝琴切实地结婚了。
他一时连茶杯盖儿也不敢打开,仿佛那团热气里揉了他的满怀嫉妒,要将他的心烫坏了。他不晓得如何开口,便在原地呆愣住了。
谁知杨少廷不紧不慢地,自己伸手端了一杯茶来:“——离婚的时候,还要走了我一半儿的珠宝店去。”
莲声膝盖一软,向前趔趄一步,险些连人带杯地摔了下去。
杨少廷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这时候要笑不笑地:“你心疼她么?我再去把她娶回来,好不好?”
莲声此刻方察觉杨少廷又在寻自己开心,实在是对杨少廷无可奈何了。他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心里却轻飘飘地,即刻活泛了过来,亦要嘴硬:“我心疼、我心疼珠宝呢!”
杨少廷小啜了一口,茶盖儿半掩了脸。他悄悄地看着莲声,一口热茶追了下去,将舌头烫了。
胡莲声的住处离德月楼不远。二层楼的小房子元是德月楼的老板赠送的,由于胡莲声个人原因,收拾得朴素节俭,以致杨少廷原本是搂着他进了屋子,这时候险些将他的长衫抓了个窟窿,气得问他:“那个老板待你就是这样的么?你趁早不要做了!”
莲声很觉好笑,便好声好气地解释:“少爷,没有的,他待我很好。我自己不乐意住得太铺张了。”说罢,便要去给杨少廷张罗晚饭。
这餐晚饭吃得不太成功。
杨少廷的温存时间过于短暂,他这就仿佛是要把三年来没有炸的炮仗一气儿炸完。他见了壁炉,便训斥莲声道:”灰也没有,你从来不用么?难道冷坏了,你才晓得用了吗?”
接着又瞧见发了黄的灯泡儿,柜子里缝补了的长衫衣物,骂无可骂,气得坐在莲声的床上,谁知一屁股坐上去,硬如砧板,当即暴跳起来:“榆木脑袋,哪有这么过日子的!你吃牢饭来的么?”
日近沉暮,他居然要去给胡莲声买床。
莲声哭笑不得,赶紧拉住了他:“少爷!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呀!”杨少廷回过身来,将莲声的手腕一抓,怒上心头:“我管别人呢!别人也不关我的事情!”
莲声被他折腾得贴着墙,只眨巴眼睛看杨少廷。他不讲话,独他的粗眉毛舒展开来,仿佛越看越是欢喜似的,默不作声地,竟有些笑了。
杨少廷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莲声不答,越是笑,脸上越是起了红色。两厢无言,末了莲声奋力地抬起了脖子,嘴唇慢慢朝杨少廷的嘴唇边儿轻轻地挨了一挨,小着声地:“少爷,你、你别去了……”
讲完了,接着便好似很觉不好意思,悄悄咽了口唾沫,脑袋垂下去了。
杨少廷盯着他看,一腔怒火熄了个透,有些发蒙。
顶上灯光昏黄的,莲声在他眼前,在笑。
他猛然记起年少时候的夜里,东街口的桥上,烟花响了最后一声,他也是如此地,朝莲声低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