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伸出手来,伸到一半却顿了一顿,而后微微放低了些,拍上他肩头。笑了。
寻洛漏夜出了那小院,走了一截发现这地方其实离药王谷不远,见天色实在晚了,便就近找着个小客栈,住了进去。
他看了梅寄截下来的信,果然是天晴的。
上头说方钦带着人朝上真派去了,让自己追上去,务必要弄清楚方钦是在找什么东西,若是能,要将东西拿回来。
这命令来得奇怪,从前他只接杀掉谁或者做什么事的直接命令,从未有过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像是在叫他见机行事似的。
他心头尚有疑窦,可看这纸张与传书方式以及墨迹等等,确实是天门里头的。
在牡丹暗纹的纸张之外,还有一张普通白纸,上头天晴那熟悉的字迹只写了两个字:“祝安。”
寻洛看毕,再次确认了任务之后,将纸凑近蜡烛,点燃了之后扔在脚边。
那暗纹的纸张一下燃尽,片刻后已只剩下灰烬,风一吹便散,一点儿也瞧不出曾是什么东西。
他又看着手里那张只有两个字的纸条,想了想,仍旧一把火点了,在几案上留下一捧黑色的焦迹。
坐了片刻他突然想到什么,忙提过包袱来打开,看到一身天青的行衣,一件天青的长袍,两件贴身里衣,一些钱,几个小的药罐。
以及一个封信。
里面只一张白纸,比普通纸张厚实一些,上头描了一幅画。
寻洛一眼便看出,画的是药王谷院中央那棵辛夷树,笔触极潦Cao,却十分有□□。
角落写了一行字:“地角天涯未是长。”
署名一个“遥”字。
他看了许久,才深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手在颤抖。
一年前他自药王谷中醒来,一直沉默着,许多天里皆是人问一句他答一句。除了把脉时,也不曾单独跟庄九遥说过话。
那一日辛夷花正盛,听了庄宁儿的话在院中廊下晒太阳。庄九遥在一旁画扇面,放下笔后问他姓名,他瞧见了院中辛夷树下的牡丹,答:“寻洛。”
庄九遥便笑:“我姓庄,名九遥。”
这是寻洛本就知道的,他醒来那天,庄宁儿对着他一一介绍谷中三人,当时庄九遥也在侧。因而他不知他为何要说这已知晓了的事。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问:“遥远之遥?”
“不。”庄九遥眉眼弯弯,“逍遥的遥。”
寻洛一愣,笑了。
瞥眼看见庄九遥手里还未干的扇面,上头画着那株正盛放的辛夷,角落提了两个小字:“木末。”
而后署名一个“遥”字。
那字笔力不重,走势却潇洒自若,如同他人一般,带了点儿懒散气,却不招人烦,偶尔还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揣摩。
无关格局大小,也许是个胸中自有乾坤之人。
当时的寻洛想。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回,过了一个真正的春天,在院中守了一棵树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
【指路】
邢枫:指路第1、2章。
吴柏行与地门:指路第5、6章。
祁和:指路第16章。
【注】
地角天涯未是长:出自唐张仲素《燕子楼》。前一句是“相思一夜情多少”。
相思情长,长过天涯啊。整个江湖算什么呢~~~
【叨逼叨】
一碗:啊咱们阿寻好有气节,不受嗟来之食!
寻洛:我只是没饿。
庄九遥:啊哈哈哈哈哈!
写最后几段的时候鼻子有点酸~(这个作者有病)
第53章 来路不正
三月初一,朔日之夜,庄九遥强行催动内力之后第一回毒发的日子。
这一夜他该怎样度过,又会承受怎样的痛,寻洛不知。他坐在破庙中,未曾生火,就那么睁着眼,从日落静坐到了第二天日出。
庄九遥的信被他贴身收着,只是再未拿出来看过。看一次,心颤一次,也许日后再拔剑,手便不稳了。
他自小极少与人有交流,已近而立才初尝情的滋味。对方是个男人便不提了,却又是心里所想深不可测之人。
他们都有自己要扛的命运。
从未经历过的少年心x_ing姗姗来迟,打破了早已成熟稳固的外壳,混杂着一个刺客对人生无比淡漠的旁观姿态,几番纠结,表面上虽看不出犹疑,然而欢愉不过是片刻。
剩下的心境,尽皆又疼又麻。
本想着先回一趟药王谷,他有些在意,虽心知那院子约莫只剩狼藉了,可仍旧是想要确认一下,院中央那棵辛夷还在不在。
转念又想起天晴从前骗他那树已被砍掉,同时跟他讲过,没用的通通都要斩断。
他自然明白天晴的意思,踌躇没多久,还是决定了要直接走。
他的无畏与他的退缩,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上真派在六盘山上,与道流聚居的崆峒山相邻,地处祁连派与岐山派中间。祁连派已没落,且如今祁和已为方钦所用,寻洛估摸着,方钦说不定是冲着自己老家去的。
要么便是上真派真的还有什么东西,让他非得亲自跑一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