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 作者:粤先生【完结】(20)

2019-03-27  作者|标签:粤先生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师姐,怎么啦?”

  较年长的人眨了眨眼,面前是顾云秀担忧的神色;后者跳下了石头,正仔细观察她的容颜。

  她猛地握紧对方的手,这才触到了实实在在的温热,身躯仍颤动如草叶也似,反吓得顾云秀揽着她肩头不敢动弹:“师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施玉声把双手渐渐稳住,“你会唱这首?”

  她知道顾云秀专攻尘腔,是很少去唱其他腔口名曲的。

  “喜欢就学了嘛。本来想给你唱《子建会洛神》的,结果开口就出来了这首。”顾云秀手掌被她握着,心头乍涌出一股热流,一忽儿又掺了雪水,半温半寒地拢在胸口,“我唱得不错吧?”

  “是不错。”施玉声赞扬地摸摸师妹的头,复轻叹口气,“我这个师姐,可是比不了啦。”

  她说得过半真诚,听在顾云秀耳中却不舒服,忙将头靠近对方颈项撒娇道:“不许这么说嘛……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姐姐。”

  这故意装出的软媚声调就如电视里的花楼女子一般,把施玉声麻得骨头都要痹掉了,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是是,你就非要强调我永远比你老几岁。”

  此刻两人相依极近,看不到对方的眼,只有脸庞线条在灯里愈见柔和;顺着那流水曲线,谁的目光不慎往下滑过颈子,一弯浅浅的锁骨精致似象牙细雕。年龄对你,可有影响么?顾云秀的视线好一阵晃动,像是轻轻磨了磨牙。

  “师姐说得真妙。”她大笑着退了开去。

  从恩宁路末尾绕向陈家祠,穿过人来车往的康王北,就是西华路,在风清气朗的荔湾老区逛了半个圈。顾云秀孩子般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旧了的广州在风中对她微笑。这儿拉肠档、茶叶店、药房和杂货铺随处可进,却连西餐厅和咖啡馆也不多见,多的是一些清晨六点起床、晚上九点入睡的老人家,住在木质结构的楼房和大屋里,将一直停伫于记忆的西关活得生动分明。

  “很久不曾这么逛过了。有时回头想想,广州真是日新月异,不认得啦。”顾云秀抬手指向马路对面,“我记得那边本来有个琴堂吧?坐科时老师带我去过。”

  施玉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道:“琴堂不在了,那幢楼,后来是岭南棋院要了下来。”

  顾云秀点点头,眼中略有些伤感:“那琴堂不错的,当时教我的师傅人很好,只是我学得不认真。”

  “练琴的要都像你这样,可真是气死师傅了。”施玉声用一句话带开对方的情绪,她垂下睫毛,似乎重新回到了过去学艺的岁月,唇角含一丝笑影,“别说你,那时候连我们也没少挨骂。直到去富豪酒店做演出,曲艺班的乐器老师还不断说,凭我们的水平去了只能出丑。”

  “师姐你学的是扬琴吧?”

  “对,我主修扬琴,阿华拉二胡,千如和倚琴都是古筝。”

  “呀,好想听听。”顾云秀的眼睛发起亮来。

  “千如她们平日也在,你来曲艺团,随时可以弹给你听。”

  颇长一段时间里,因为离开了佛山的家,曲艺班和朝夕相对的老师同学们几乎就是施玉声的全部,是的,那时还没有掺入这许多情爱。平安曲苑以前还叫平安戏院,曲艺团的地址从流水井迁到第十埔又改成平安桥。戏院本有它的兴衰更替,几个从少女时就在一起的小伙伴,却是踏踏实实互相陪伴着走过了这数十年。

  不用矫饰,毋须离别,自豆蔻华年直到鬓角发白都在一处,多好。顾云秀不再收掩自己满生羡慕的目光,应道:“那约好了,下次我回广州时,就要听你们合奏。”

  此言倒使施玉声一怔,顿了顿,到底决定不去问,低头盯着前方地下两人拖长的影子。街灯常常是暗黄的,毛了边的影子一动就晃,像旧时老艺人匣中的皮影戏。

  施玉声终究选择了另一个问题。

  “师妹,这些年……其实你在香港怎样?”

  “不错呀。”顾云秀诧异地回过头来,那句答话显得太过顺口,“戏约多到接不过来,香港有些老人家很热情,专程从大屿山来天水围捧我的场。”

  “那就好。”较年长的人笑意中略见落寞,“你该是过得充实的,排了那么多新戏,连内地也听说了。”

  半米外传来自行车铮铮的铃响,顾云秀向侧旁一让,步伐忽然停止,她站在人行道上,望着施玉声说:“师姐,我的重心仍然是尘腔。”

  施玉声随她停了下来,静叹一口气,说:“我知道。你离不开尘腔。”

  尘腔也离不开你。

  顾云秀将施玉声送到居所楼下,摆了摆手,活泼地笑道:“师姐,我走啦。”

  施玉声站在门口,看着那仍然娇巧的身形渐化作背影,颤巍巍的心尖上像是被只小手攥了一把,捏出些尝不出滋味的情绪:“哎……”

  她声音甚细,顾云秀却还是听到了。于是背影便又渐化为一张清晰的脸庞儿。施玉声一动不动地瞧着面前的人,虽经过精心的保养和修饰,肌肤已不似当年紧致,化开的眼霜下纹路隐约,颊上也并非自然透染的粉嫩,这是一位在风霜中憔悴过的女人。谁也不知道背后有几多辛苦和冤枉,但她只要抿起小嘴笑一笑,仍是既娇且甜,一如檐前桃花初妆。

  “师姐?”

  较年长的女人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真是拿这小师妹没办法了。她这一生在顾云秀跟前从没如此坦然过。院子里没有别人,土壤中扎根的槐树,花盆下垫的砖头,花盆后藏的猫。你叫我一声师姐,有没有想过,我却未必愿听呢。

  施玉声前行几步,唇触上去的一瞬间,她感到了对方着凉般的轻颤。

  那个吻只持续了两秒钟不到,较年长的人便退开一步,令风来冷却自己逐渐发烫的身体。顾云秀伫立原处,盯着对方偏移的目光,一时间仿佛无法理解,紧接着双肩一震,露出略见悲喜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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