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做什么?”司无正冷笑不已,眉宇间冰霜更甚。
“是啊……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话对谁都说都一样。”恭叔言罢,把烟袋重新别在身后,“可你到底是殿下,皇上也知道。”
“就算他知道,世人也不知道,我也可以当做不知道。”
“殿下何时学会自欺欺人了?”
司无正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眼神温柔:“也不算吧。”
“……我只当自己是司无正,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殿下?”他自嘲地收回视线,“说来也有意思,你们当年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一具躯壳?虽说四肢健全,但他家里都是些腌臜事,我以前听闻司家是几朝忠臣,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恭叔不以为然:“世人常说圣上是真龙天子,殿下以为如何?”
自然是不如何。司无正抿唇没有答话,心思还在清未身上。
残月西沉,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寂寥的风在院中回d_àng,绞散了淡淡的烟味。恭叔抽得不是寻常的烟,司无正直觉这味道能护住院落一时。
然而他担忧清未,恭叔在意的却是他:“殿下先告诉我,你成为司无正多久了?”说完揪着衣摆起身,“当年我把借尸还魂的法子告诉了德妃娘娘,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不料连皇上都听了进去。”
司无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垂下眼帘陷入了回忆。
那年火起时,他还在梦里,等被烟呛醒,已与母亲困在正殿里无法动弹了,这时烧成火球的恭叔冲进来,见他们x_ing命垂危,说出了借尸还魂的法子,但只能救一人。
“也是‘司无正’倒霉,皇帝决定让我借尸还魂选r_ou_身的时候,钦天监算生辰八字刚巧算到他身上,他又好巧不巧地被受惊的马踢死了。”
恭叔闻言,y-in测测地笑:“他乐意?”
“何止是乐意……”司无正把手c-h-ā进发梢长叹,“父皇答允r.ì后善待司家,他若是自己地府在哪儿,恨不能主动跑过去。”
“愚忠。”司无正冷哼。
“可若不是他,你也遇不上清未。”恭叔点出了事情的重点。
司无正的神情微僵:“遇上又有什么用?我见他第一面就喜欢,求父皇时他却怕死去的真正的司无正知晓,到底没有答应我。”
“怪不得您再没回过宫……”
“当年借尸还魂时我没选择的机会,他连问都没问过我,就让我还yá-ng了,如今我有选择的权利,为何还要当那什么劳什子的六皇子?”司无正洒脱地挥手,“反正今生与皇位无缘,荣华富贵与我亦如浮云。”
恭叔没有继续吸烟袋,依旧啧啧嘴:“殿下如此淡泊名利,德妃娘娘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司无正的神情间出现一丝裂痕,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当年救我母妃不是更好?”
“……殿下这话说得就有些不通情理了。”恭叔犹豫片刻,转身面对司无正,“先不说当时钦天监是不是能算出德妃娘娘的命格,就算算出来,能像‘司无正’这样既附和条件,又身处洛yá-ng城的,能有几个?”
恭叔抬起沾满纸屑的手,安慰似的拍他的肩膀:“所以你还yá-ng就是命,天命!”
“天命?”司无正不为所动,扭头望着泛起青灰的天,“我从不信天命。”
恭叔笑嘻嘻地劝:“殿下该信。”
“那恭叔看不看得出来我还能活多久?”司无正忽然低头,目光灼灼地望过去,“清未又能活多久?”
天下白被他的视线吓得钻进了恭叔破旧的衣袍,恭叔也轻咳着垂下眼帘,摊开粗糙的手掌神神叨叨地念叨。司无正竖起耳朵倾听,似乎听到了些《易经》中的词句。
“殿下,本来借尸还魂以后你的寿命应该与原本一样,可你为了让清未起死回生,擅自把自己的命分与他,所以如今……”
“你不用说我还能活多久,我就怕我的命格担不起两个人。”
恭叔听了这话,好笑地摇头:“殿下,你就算不是真龙天子,身上也流着真龙天子的血,别说两个人的命格,就算再多些人又何妨?”
司无正松了一口气。
可恭叔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但清未终究是死而复生的人,与你借尸还魂不同,他的r_ou_身也不知能撑多久。”
司无正心里咯噔一声:“没办法解决吗?”
恭叔说自己做道士也是半路出家,就爱烧纸人玩,言罢身后的黑色纸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他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当年我借尸还魂的时候你已经逃出宫去,且连宫里的秘史都记载六皇子死于大火,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老奴在宫里当差了那么多年,对六皇子和德妃娘娘知根知底,就算殿下借尸还魂上了别人的身,也能看出来。”恭叔略有些得意地拍了拍身旁的纸人,“但光凭感觉我还不能确认,于是就用了纸人,一方面测试你到底是不是六皇子,一方面也是保护你们免受双生鬼的袭击。”
“所以你在纸人身上写了我真正的名字。”司无正恍然大悟,“虽然我现在在司无正的躯壳里,但我仍旧是六皇子。”
“不错,其实我在烧纸人的时候就知道没认错人了。”恭叔感慨万千,“因为烧过的纸人都往你们住的院子涌去。”
“那这回呢?”
“这回我写的是清未的名字,所以也只有他能对烧给自己的纸人造成伤害。”
到这时为止,近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彻底搞清楚了,天边也隐隐发青,新的一天即将拉开序幕,恭叔的纸人化为黑烟,而天下白则探出头,黑豆似的眼睛迸发出别样的神采——每r.ì清晨都是它表演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