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着,她躺着,却惹出了她心烦意乱,次日醒过来,她定定的看着她,在想:
方子旭,你怎么不死?
她大齐的三公主,素来笑里藏刀,不是什么面软心善的角色,在戏子满堂的上京里,天性便不是凉薄,亦变得有些冷。
乱我心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你怎么不死?
昭仪得到的是三具冷透的还发着异味的尸体,三个刺客皆是死士,身上处理的很干净,没有留一点线索追查。但过一遍脑子,便晓得是几日前刚被弹劾过的奸相做的事。昭仪将这事告知兄长。
紧接着便被温涵扣开了门,这个姑娘带了句话,想让昭仪去看看方子旭。
她听到那个名字就觉得心乱,没有多加考虑就冷冷拒绝了。温涵叹着气。
面上虽是回了,但昭仪私底下去看过一次,捡了个方子旭没人照顾的时候。
方子旭还在发热,她探了探额头,烧的烫手,偏生躺在床上的人没有一点病人的自觉性,有一下没一下的念着她的名字,戳软了昭仪的心。
昭仪怔怔的看着听着,然后俯下去挨个吻过方子旭的眉宇嘴角,最后把耳朵贴上方子旭的心口,忍不住笑了。
烧的神志不清的人嘴里吐不清字,只能辨出开头的一个赵字,然后就是这个字无限的循环。
天下姓赵的人那么多,谁知道你是在喊谁的名字。昭仪咬了下梦中人的鼻子。
——真好。她比了个口型。
你能活着,真好,真的。
“方子旭,这次本宫……放过你。”昭仪轻轻说,抵着方子旭的额头。
往后的日子里,昭仪还是带着最熟悉的面具迎来送往,见的最多的,便是侍中郎。昭仪在各处搜集有力的证据,打算在朝上打一场反击,参何忠良一本,搓一搓奸相的锐气。
昭仪放过了方子旭,不再设什么虚套,不再半是做戏的嘘寒问暖,但方子旭却把自己拾掇好送上了门。
方子旭说:“赵霖轩,我喜欢你……”
“我方子旭这条命,是你赵霖轩的。”
有些东西,触手可及。昭仪不想再假装大方的放过了。
昭仪,赵霖轩,是个没有童年的人。这一点也不稀奇,出生在皇宫里的人大抵如此。因为规矩太多了,做个什么事都把皇室的脸面跟你挂钩,而且围着你宠着你的人又是些假惺惺的人,你自然不敢太过大意太过放肆,免得一不小心就遭到了什么妃子太监的毒害。
昭仪小时候的乖巧,一半是被规矩圈出来的,一半是因为自己设下的心房。别人给个枣子,她笑一笑,礼礼貌貌的攥在掌心里,过后就扔了。因为她大哥就是吃了什么妃子给的糖糕后,疼得死去活来,洗胃灌肠的折腾一番后才堪堪保住了命。
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十四五岁,当她认识了花花肠子和内里乾坤之际,昭仪已经过了童年无忧无虑的时间段。
她像个小大人一样笑盈盈的旁观着宫里殿上的闹剧,也懂得了技巧的玩弄一些特权,比如说是恃宠而骄。只是这个时候她已经把自己那颗心藏进了不透光的黑匣子里以求的庇护,恃宠而骄不屑于用,丰盈的物质里,内心真正的欲求,也少的可怜,于是性子也日益凉薄。
直到碰上方子旭。
她就像是要把童年里缺失的任性和妄为都补回来一样,特意的摆着一张冷脸,看她为自己忙前忙后东奔西走,花了大把的心思来讨自己欢心。
喜欢那人的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一人,心眼没有针大的姑娘贪恋着这种感觉,于是拒绝了方子旭一次次的示好,板着脸假意自己是为了方子旭的欺瞒身份仍处在气中。
只有在夜半共枕,方子旭熟睡后,才松了那张脸皮,把自己偎在那人的怀里,借着那人的体温温暖自己。
昭仪自小体寒,不论四季手脚都是凉的。
她平生仅有的放任着自己对方子旭怀抱的依赖。图着她给的安逸。
等明年的上元花灯,她要把那个写了二十多年的国祚延绵改成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以为可以一直这么下去。直到镇远将军的死讯传来,直到她心急火燎的往回赶却碰上方子旭紧紧的拥着温涵,直到那天晚上……
她哭了。
在方子旭压在她身上时,在方子旭没有一点怜惜的进入时,她都以为自己不会哭出来。
方子旭说:“赵霖轩,你欠我的。”
可是打头招惹她的人从来是她方子旭,燕山山下是,上元节后也是。
“方子旭,你怎么不死呢?”她讥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方子旭一而再的重复那些对她正在做的动作时,昭仪终于忍不住的哭了出来,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
谁不曾伤害过谁?
一个两个。
在上京错综复杂的百年大戏里,其中的一个戏子爱上了那个护着她牵着她去看上元花灯的愣头青。
愣头青冲戏子笑,算不上有多好看多俊逸,但偏生让人挂心。
愣头青生的还算白净的脸,在花灯的印衬下题了一个姑娘的名字在纸上,戏子在旁边看着她一笔一划,写的认认真真。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零碎的线索留的有点多,总算大致理顺了。不太喜欢写重复的情节,所以有些地方就一笔带过了,笑。
这俩都是缺点很明显的人,一个是自我中心,翻脸堪比翻书,另一个是脾气大,冲动起来做事不过脑,爱走极端……
只想感慨下,这傲娇的两人谈个情真不容易。
☆、逃兵
永历三十二年
关外的蛮夷之地发瘟,牧放的牛羊成片成片的死,也连带着蛮族饿殍一片,尸骨铺地。
所幸,蛮夷之地傍着就是以富庶闻名遐迩的大齐,而大齐就像一个装满粮食的口袋,只需要花点力气打开一个缺口,就能装满口袋绑在马后带回去。足够撑过这个秋冬。
以这场天灾为引子,诱出了半年前镇远将军战死时就该爆发的战争。
只是蛮夷之地部落众多,行动并未统一,独立成团,今天这边抢一家明天那边放把火,惹得边界不宁,而戍边的镇远军忙着各处救火兵力分散,对蛮夷无力根除,愁煞了人。
最苦的,当属百姓。
九月
方子旭拄着长枪在临时用油布撑起了的一小片干燥的简陋棚子下打盹,棚子外面下着蒙蒙的秋雨,夹带着边关特有的凉意。草原上这一片地方搭了不少类似的棚子,几百号士兵围坐着挤在油布覆盖下的那一小块地方。连日连夜的急行,让这些铁打的人也觉得吃不消,除了站岗的士兵外大多七倒八歪的睡着。
方子旭身上的铁甲还没有卸,铁片上凝着已经干涸的血。大约是有些冷,她动了动,卷起腿,把怀里的长枪抱的更紧一些。
放哨站岗的副卫一低头,也钻了进来。副卫浓眉大眼,头发狂放的披散在身后,脸上合着血和泥。他挽着袖子擦了擦,然后踢了两脚打盹的方子旭。
“还没吃呢吧,喏,给你。”副卫把包着油纸的烧饼扔给方子旭,送了护腕,一边卸甲一边说。
“谢了。”方子旭醒了,也不客气,剥掉油纸就往嘴里塞,颇有饿死鬼的风采。
副卫看见了,笑话她说:“你这都尉当的可真够窝囊,两个月都没吃过饱饭吧。”
方子旭不搭理他,自顾自的吃着干粮。她体力消耗太多,委实饿的厉害。
“哎哎,你省着点,这烧饼还是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吃完了就完了,你明天就接着喝西北风吧!季将军都说了,军饷上面还没放下来,全军都得勒着腰带过日子……”
方子旭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拍了拍手,把头埋下去接着打盹前嘟囔了句:“今晚还有仗要打,不吃饱点哪来的力气?”
“你说你,放着好好的三驸马不当,又跑回来吃苦做什么?人家都眼巴巴的恨不能跟你换一下,你倒好,山珍海味不要,非要回来跟我们抢大锅饭……”
“方将军可就你一个骨肉,你要是一个不小心给蛮子砍了,我们这一堆人将来赶去投胎恐怕没脸见将军了……”
方子旭肩头动了两下,但没吭声。棚子里光线昏暗,方子旭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臂弯里,只留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昔日的老战友叨叨不休,一边数落她一边手脚麻利的卸甲查看身上新增的伤口。
这是大齐和满意在□□月份里第七次交锋。
方子旭奉了季老将军的命,带一支队去支援驻扎在有泽镇的军队。
风向西北,有雨,再行军二十余里。抵达有泽镇时夜色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有火光,大火被细雨压着,但房屋上浇着火油,一时熄灭不了。镇子里到处是赤着上身,刺着鬼头刺青的蛮子在烧杀抢掠,做完了缺德事。叽里咕咚的大笑一通后,拿着火油浇到人身上和房屋上,用火把点着取乐。
还是来晚了。
派出的探子说,蛮子的人数众多,是我军两倍。
两倍的人数,兵力做不到强行驱赶。
方子旭打出旗语,把自己带的队伏在有泽镇的镇口,待蛮夷四下的散兵集聚在一起后,争取一举歼灭。
火光里,方子旭瞧见靠近镇口的几个蛮子哄笑着揪着一个大齐女人的头发拖到路边。
“造孽。”旁边的副卫压低声音摇了摇头,他知道下面等女人的会是什么。
蛮子撕掉女人的衣服,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扯着女人的头发倾身压了上去。女人的哭喊声隔了这么远也能听的清楚,她奋力挣扎想要推开浑身刺青的蛮子,声声都是令人动容的撕心裂肺。
完事后,蛮子从女人身上起来,匍匐在地的人一动不动,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方子旭却仿佛能看到那女人绝望如死的眼睛。
蛮子提刀扯着女人的头发,开膛剖肚。
“畜生,呸,比畜生还不如!”副卫啐了一口。
方子旭颤了下。
“怎么?”副卫察觉到方子旭失常,侧头问。
“没什么……你说得对……这是牲口的行径”方子旭哑着嗓子说。
行乐完的蛮子二三成堆,头领模样的人这时候吹响了集结的龙哨子。呜呜的声音传的很远,像死去女人的嚎哭。
方子旭打出棋子,提着长枪贯向墨色的天,只一字‘杀’,气势如江海。
杀气如麻。
而蛮子那头却是还没有集结完,扎堆的人腾挪不开手脚,是个活靶子。方子旭这头抢了先机,事先埋好的队像一柄利剑截断了蛮子的退路,逞半弧形把敌军笼络在弓箭的范围里。蛮子善骑射,这样的形式并不利于他们作战,没一会功夫,便死伤惨重。头领抽出刀,用刀面拍击胸口,发出穷途末路后的怒吼声,带着剩下的蛮子往方子旭这头冲,集中兵力以求突破包围圈。
打仗从来是惨烈的。
这是场面对面的较量,每一次兵刃交击都是见骨的伤。
方子旭挺枪而向,打头阵对付蛮子的头儿。
如困兽的蛮子头领咆哮着跃起,夹带刀势砍了下来,是雷霆一刀,竟像极了老爹使得刀法!
方子旭心头一震,热血上涌,带出来骨子里的执拗。
这样的刀式避其锋芒才是正确的做法,但方子旭热血冲脑的时候委实是个愣子,她迎头而上,横枪去挡。
精炼的枪头折断,才堪堪夹住。用力过猛带动了肩头掌心的旧伤,疼的刻骨铭心。也许真的会成个废人,方子旭想。
“这不是你的刀法!”方子旭对持刀的蛮子吼。
蛮子眯了眯眼,突然咯咯的阴笑起来,用生涩的汉语说:“对,这是那个男人的刀法,我,学来的。”
“他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