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般田地,你还有什么面目,去见江皇后?”郎怀骂得痛快,也实在对他气极,这番话多有僭越,也顾不得许多。
李遇垂首不语,当真被当头棒喝,他自然了悟利害关系。郎怀也不再多言,冲明达安慰地笑了笑。明达默不作声,对郎怀击石一般的话,静静思索。
她从未想过,这个看上去武夫一般的郎怀,心思深沉至此,却又这般赤子之心,对她兄妹二人回护到这地步。
“阿怀,我知道了。”李遇抬起头,一片惨白的脸色净是不舍之情,“是我被冲昏了头,完全忘记大哥和明达,当真不该。明日,我去暗香楼跟琴书说清楚,把画送给她,便不会与她相见。”
郎怀表面淡然,其实心下也紧张,这时候总算松口气,道:“七哥知道就好。”她心下暗自思量,要不要悄悄给那位姑娘赎身,待过几年,再送她来与李遇团聚。但这法子,是绝对不能让李遇知道的。
“明达,是哥哥做得不对,也连累你担忧。”李遇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愈发觉得自己做事顾前不顾后,自私至极。
明达却知道自己这位七哥性子柔软,不好再说什么,而是柔语安慰他:“怀哥哥说你重了,你可不能记恨她。三日后就是冬狩,七哥,你可不能再做出格的事儿了。”
“郎怀骂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一时情迷了。”李遇摇摇头,苦笑道:“若非你,也没人会提点我。”
三人说开后,李遇命人送了酒饭进来,便在屋内开了席。郎怀想起冬狩,问他:“听说今年礼部定下的名单里,还有固城公主?”
李遇点头,道:“固城妹妹恐怕是为了选婿吧,今年去的功勋子弟不少,父皇恐怕有意为固城指婚。”他看了看郎怀,道:“父皇让你为明达护卫,应该是把你留给明达了。”
“七哥瞎说!”郎怀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偏偏明达羞红了脸,也不说什么。
李遇看了看她二人,道:“父皇女儿中最宠明达,为她选驸马,肯定选的最好的儿郎。如今长安城谁不知少年骑都尉的名声,不是你是谁?”
郎怀涨红了脸,闷声扒饭,心下却实在苦闷。明达看不下去,道:“怀哥哥,你别听他瞎说。七哥这么驽钝哪里懂得这些?何况……何况我才十四,爹爹从未与我提过的。不过爹爹知道你我相熟,这才让你护卫我。”她瞥了眼一旁直乐的李遇,道:“七哥是报复你方才骂他呢。”
话虽在明达的解释里岔开了,郎怀看向明达的时候,却怎么都带着些许不自然。等送她回了未央居,郎怀走在大街上,问陶钧道:“皇上不会把明达指婚于我的,对吧?”
陶钧一愣,在他眼里,郎怀早就不是一般的女子。可女子与女子?他想了想,道:“若说爷是武将,平日里皇上怕您战场上生死难料,是断不会把掌上明珠许配于您的。但爷,现在太平年间,安西已定,哪有什么战事需要您出马的?”
当真旁观者清,郎怀顿足,回首看向不远处的未央居,乌檐白雪,一时间竟是痴了。
第21章 恰如今,进竞悔(一)
十一月二十九,皇家狩猎的队伍终于从大明宫出发。御林军甲胄鲜明,拱卫在明皇的御辇两侧。李迅则伴驾在右,为此次冬狩调度。
郎怀的小队护卫着两辆四驾的车辇,徐徐而行。天气渐寒,她也怕明达身子承受不住,任凭明达怎么求她,也不准她骑马。
“今日怕是走不了多远,陶钧,你带几个人先走,提前给明达安排好住处,炭盆烧足些。”郎怀估摸了下距离,对陶钧吩咐。
“爷,太子殿下早就跟小的吩咐过了。只等大监出发,递了口讯来小的就赶上去。”陶钧转了下马鞭,笑道:“爷此次可得再夺魁,让那些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公子哥看看,什么才是骁勇。”
郎怀骂道:“少给我添事,此行我可有皇命在身的。”她看了看时辰,脚尖点了点马匹,又问:“我吩咐你办的事,都妥当么?”
“爷放心,暗香楼那里兰君放了钉子盯着,七爷确实没再去了。”陶钧低了声,仔细回话,末了,回头看了看,道:“至于您让小的寻的马,您看,大宛良马,性格温顺,马具都备齐全了。”
郎怀转马过去,瞧了后甚为满意,对陶钧道:“这下便好,我去明达那儿好好道个歉。还气我不准她骑马呢。”
陶钧也知道两人闹别扭的事,随着郎怀赶上明达的车辇,高声道:“璃儿姑娘在么?小的有事儿请教姑娘。”
郎怀对这位仆从彻底没法子,眼看着璃儿出来后,对她眨眨眼,示意她自个儿进去。“什么事儿?”
“哦,小的待会儿要提前去行宫打点,不知道姑娘平日里可有什么讲究,恐不顺姑娘的意。还请璃儿姑娘提点提点。”陶钧刻意高声说着,璃儿一回神便知道是什么情况,暗道这次陶钧开了窍,只紧裹衣服,坐在马车后面,跟他细细分说。
郎怀把马鞭别在腰间,深吸口气,从马上一步跨上车,推开了车门。车内暖和,明达正歪着看着话本。
“明达还气呢?”郎怀怕外面的寒气涌入,冻坏了她,动作迅速拉上了门。
车辇宽敞,是明皇特意差人为明达制作的,跑动起来几乎如履平地,又极宽敞,几乎可比御辇,在皇子公主中可是谁都没有的。“郎都尉哪里话,我一平民百姓,哪敢跟都尉生气?”明达看也不看她,只管拿捏着架子,看书喝茶。
郎怀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没奈何。她是着实被风吹得脸面僵硬,便自己动手倒了杯香茶,盘膝坐了下来。“咱们明儿才能到同洲猎宫,你若真路上着了风寒,到时候可怎么狩猎?”郎怀喝了口茶水,又道:“雪才方住,湿冷得紧,我都有些受不住。”
明达这才抬眼看了看她,头盔被她摘下来,放在一旁,幞头将黑发一丝不苟拢住,额间嵌了块儿羊脂美玉,却是飞蛾的样式,和略黑的皮肤衬着,说不出的神波流转。身上的银甲大氅让平时看着些微清瘦的人,显得魁梧起来,却仍旧矫健。腰间的纯钧剑渗透出缕缕威仪,衬着少年将军愈发丰秀。明达不得不承认爹爹的眼光独到,也只有她才配得起这把千古名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