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坐了会儿,郎怀热了起来,将大氅脱下,笑吟吟看着明达。过了会子,明达觉得没意思起来,拿眼去看,只见郎怀竟靠着车壁,一下下打起盹来——皇家出猎,御林军二更点卯,看她的样子,只怕一宿都没怎么合眼。
更不说她把前前后后都安排妥当,为自己考虑那般周全。明达稍稍近前,将她脱下的大氅披上,却见郎怀睁开眼睛看着自己。
“不恼了?”郎怀也没动,笑道。
明达干干脆脆给她掖好,坐回去,道:“不恼了。你既困,歇歇吧,左右也得好几个时辰才能到。”
郎怀嗯了一声,伸长腿,就在这平稳的马车里打起盹。明达在旁看着话本,正看到卢生倚枕高卧,梦里升官发财,着实无聊起来。她干脆合上书,打眼去瞧郎怀。这人酣睡正香甜,浑不知被人瞧了一路。
第二日到了同洲的猎宫,郎怀跟韦谦易对了虎符,笑道:“大统领,郎怀只有爵位而无军衔,这次领了这么多,还真觉得不合适。”
韦谦易心知郎怀这是在递话,目不斜视,道:“陛下有命,你既是行伍出身,听命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回去好生为姑娘护卫,万不得出半点差池!”
“是!”郎怀就等着他把话说透,省得御林军中其他人眼急。这时候目的达到,她懒得在此盘桓,去寻书记官,登记之后,早早回到明达居住的别院。
明皇珍爱幼女天下皆知,她所居住的别院就和明皇寝宫相邻。郎怀到的时候,卢有邻正在和璃儿说些什么。郎怀走近后执礼,道:“大监,您来啦。”
“都尉好,”卢有邻怎么会在她面前自顾身份,但回礼也随意,显得亲近许多。“陛下不放心姑娘这儿,要老奴来看看,瞧瞧姑娘这儿还缺什么。”
郎怀点点头,给卢有邻让让,边走边道:“韦统领拨了二百金吾卫,我已经排好班次,请大监代为禀报,郎怀定不负陛下所托。”
卢有邻将手中拂尘一抖,笑道:“陛下就看中都尉机敏谨慎,倒不担心这个。只是,”他低下声音,道:“姑娘性子骄傲,冬狩之时,还请都尉多加照拂,不要伤着。这却是老奴的小心思,还请都尉不要介怀。”
“哪里话,大监吩咐得有理,郎怀莫不从命?”郎怀引着一同走出别院大门,两人又续说些什么,才告别。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处别院,唤来陶钧,主仆二人在别院里走走停停,名为参观,实际上暗中观察。
别院不大,三进的院落,却设计的曲廊回绕、飞檐斗拱,后院更引了温泉水,建了汤浴的池子。郎怀边走边叮咛陶钧怎么布防,但看到汤浴时,她也有些发愁。
“爷,这地方咱们这些粗人可不好当值吧。”陶钧仔细看了看,道:“姑娘的那些侍女,能成么?”
郎怀也是一阵忧愁,不知为何,她心下一直有不太如意的预感,只好道:“你安排些警醒的,明面上外松内紧,但此间,任何人都盘查清楚,一个苍蝇也不能放进来。”
“是!”陶钧知道这些日子,只怕郎怀得亲自守住这里,不然不能放心,不由道:“爷,您还是得避嫌,不然外人会乱嚼舌根的。”
郎怀洒然一笑:“我知道。不过你一定留神,我只怕此次冬狩,那两位不会安生。对了,七哥的住处在哪里?”
陶钧想了想,道:“小的进来时候,依稀见着七王的车架停在猎宫西边的坠璞阁。太子殿下住在皇上寝宫南边,淮王蜀王和太子在一边儿。”
郎怀心中不由一紧,但被她强制压下,只吩咐陶钧务必惊醒小心,便出了此间,往李遇住处去了。
这些日子相思过苦,李遇瘦了一圈。他到了住处,也不挑剔,就捡了间屋子,要人沽酒来,独自借酒消愁。没多久,明达就来找他。兄妹二人正在闲聊间,李遇问道:“明达,你可对你终身之事有过想法?若你真有意于阿怀,可得尽早告诉父皇。我看四哥是想通过固城拉拢阿怀的。”
“怎的七哥也这么觉得?”明达虽羞恼,但这件事已经不是提及一次了,摆正了神色问他。李遇平日里愚痴,但身为妹妹,又总在一处,明达怎能不知他还是有些才干眼力的。
李遇一口饮尽,笑道:“七哥如今是不会看走眼的,阿怀或许不自知,但她除了你,可没见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你如是喜欢于她,嫁给了她,做哥哥的自然放心到极处。”
“你这是为自己省事嘛!”明达娇嗔,兄妹二人嬉闹许久,明达单手托腮,迷茫起来,道:“七哥,我也不知道。有时候觉得,我对她,就跟对你一样,十分想亲近。可说不上来,又有些不同,总之是怪怪的。”
“怪怪的?”李遇好奇道:“怎生会是怪怪的?”
明达说不出所以然,正自头痛,外面传来郎怀的声音,“明达也在?难怪别院里只见着璃儿,她却瞧不着。”
来人推门而入,身上的戎装未卸,笑容满面,“你们当真清闲,让我在外面冻得可怜。”
李遇一挥手,笑道:“酒已温好,都尉还请稍坐,待遇为您斟酒!”郎怀也不客气,摘了头盔,自坐在毯子上,接过李遇的酒杯,饮尽之后叹道:“有时候真想回安西打仗去,不用这般劳心。”
酒菜俱备,友朋高坐。三人谈及长安近来趣闻,也颇得情趣。
少顷,李遇叹口气,道:“当*你责备于我,我还一直没寻到功夫道谢。这几日独对明月,想了许多。妹妹,阿怀,我倾心于琴书,是不可逆的。今生虽不得再见,再无姻缘,但遇终生不会另娶她人。将来朝中若有此议论,还请阿怀,你站在我这边。”
二人本以为他会祈求去见上琴书一面,这时候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却面色凄婉起来,不由闷了。郎怀独饮好几杯,才道:“将来陛下定会为你指婚,莫非你还要抗旨?”
李遇顿了顿,笑道:“暴毙亦无妨。”他湖色的衣衫,映着这句话,都带了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