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撞击,夹着风,无法直视,甚至天摇地动,几乎无法站稳。金属滑割发出尖利的声响,子弹打在车门上凿出凹痕,又飞弹出去。邱赫已从车队中挤出。
后队的警察迫近顾犀的商务车。前队重整队形,拉响警鸣,向邱赫追上去。
四周车窗布满蛛网一样的裂痕,窗外后视镜缺了一角,碎裂的镜面反射出刺眼光柱。窗缝中呼啸的风声像催命号角,紧追的鸣笛更密。踩死油门,车速猛地飙升,在起伏坡度中似乎飘起。
邱赫摸了一把汗,打开车窗,风猛地灌入。邱赫把枪架在车窗上,反手疯狂地扣死扳机。剧烈震动中,窗玻璃猛然崩溃,机枪一滑,邱赫手臂割出血,却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狂风像刀一样卷入,邱赫运劲全力稳住枪,肌肉紧绷。每一下冲击像挥拳击打墙面,酸痛得让人麻木。
后视镜里,尾随的警车忽地一偏,被后车一顶,斜冲出隔离带。
鸣笛声划破夜空。江于流握着方向盘,掌心已生出一层薄汗。刀割一样在穿梭车流中划过,空气扰动,车身像飞机突破云层微微颤栗。
法拉利紧随其后。郁安成眼前的景象似浮光掠影,在水中飘动。也许是酒精作用,但不单纯。身体像穿着一层铠甲,无知无感,不能控制地踏紧油门。
光线渐渐湮没,驶入无边无垠的时空隧道。黑暗。死一样沉静的黑暗。好像有流水灌入车厢,抚在腿边,手腕,渐渐没过胸膛。远方哑光黑的兰博基尼与隧道融为一体。不再有方向。四周空无一人,只遥远涌动的风,或者水流。
死亡驾驶。向前是唯一的方向。好像自愿蒙上双眼,灵魂漂浮在漫无边际的永夜里,自由无畏。
如果是悬崖,那么就插上翅膀飞跃,如果是绝壁,阻力也应当失效,可以一路冲破天际。
其实S市是很小的地方。在世界地图上,是一个连标点都没有的区区小城。不论是父亲、母亲、姐姐,还是每天围在身边蝇营狗苟的那些人,他们辛苦钻营尔虞我诈,只是为了这么一片小小的土地。
郁安成觉得将要突破地界,甚至钻出整张地图。
不再会有人挤眉弄眼地喊一声郁公子,不必再看谁前倨后恭惺惺作态。
还有什么时刻会比忘乎所以地加速更让人感到轻松?
江于流望着前方的大货车,紧咬住唇。
她早已经决意献身,即使眼前天使露出另一面,是残酷嗜血的恶魔,又有什么关系?放出这个恶魔,她自己也有份。如果当初樊云下手时,江于流肯稍微动摇,事情不会变成今天的地步。
晏君不会想到她的死牵出一地血腥。
是命运将各不相干的人串联在一起,或者每一个人都在疯狂的路上,貌似合理地短暂躲避于各自的位置,只需加入一点微小扰动。
犹豫的闪瞬间,在风中抖动的货车车厢山一样迫近眼前。江于流猛然转向,待方向盘稳住,骤然减速。法拉利也只一瞬间追到货车跟前,要跟着转向的一刻,兰博基尼车速放缓堵住去路。郁安成的反应早已被酒精混着毒品侵蚀干净,在最后关头猛然刹车,高速中陡然失控,法拉利横着甩出,一旁的轿车躲闪不及。无可避免,法拉利侧身受猛烈撞击。轰然巨响,法拉利在侧滑中腾空翻起,砸在轿车后路面,剧烈地坠落,A柱弯曲,玻璃全部震碎,弹向隔离带。
江于流后视镜里电影特技一样惊险的场面,像多米诺骨牌里摔下一块,弹跳的积木在空中炸裂。但也只是短暂的镜头,很快被车流挡住,消失在视线之外。
狂风呼啸,封锁的高速路上,像在无人区的荒原里。越野车是跌跌撞撞的怪兽,狼奔冢突,落下一地轮胎磨蹭的刹痕和零散弹头。紧随其后是早已乱了队形却仍紧追的警车。
一只后轮打爆,越野车马达呜呜地哀嚎着,倾向一边。轮毂碾压地面发出负伤一样的矻矻声响。邱赫歪着身体,左手紧攥着方向盘,右手小臂中枪。汩汩涌出的血抹在额头。方向盘,夹克,四处都溅满血光。
后视镜被远光灯映得一片灿白,邱赫充血的眼睛现出疲惫。这已是最后的疯狂。
被出卖了。
车里载着三十公斤冰,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足够枪毙几回。
邱赫凭着一定要活出去把二五仔宰了的急怒冲杀出来。在空旷的高速路上夺命奔逃。
路牌指示下一个出口还有11km,从下个出口上来支援的警察,很快就可以照面了吧。邱赫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足够运气再一次突破封锁。
邱赫用右手手肘按住方向盘,左手摸出手机,拨下号码。
“喂?邱赫?”剧烈风声中,耳边传来邱永福熟悉的语声。邱赫的眉头松了一瞬。
“叔……”
“怎么样?办妥了么?”背景有电视的杂声。
邱赫心里五味杂陈,但后视镜里灯光越追越近。
又踩了一把油门。
浓重的喘息喷在话筒上。
“出什么事了?”
邱赫干笑一声,“我可能回不去了,不能回去给你老人家磕头了。
“一直教我忠义孝道,我都学会了,绝对不会给家里添麻烦。您……多保重啊。”
密集地枪声忽又连天震起。
“邱赫?!邱赫!”
邱赫脸上闪出泪光。
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到此为止。但眼前微弱灯光穿不透黑暗。似万丈深渊。
“为我报仇 !”
邱赫一字一句合着血泪说完,丢下手机,支住方向盘,猛然刹车。
警车几乎撞上。追到此地的每一个警察都已经飙红了眼,不要命地夹住越野车。其间不过咫尺。
子弹砸破越野车车窗,漫天都是飞溅的弹头和火光。枪声持续了十几秒。几乎打空弹匣。
越野车残破的大灯亮着。暗夜里,几辆车的灯光映出一片孤岛。黑暗和寂静似死神的光顾,瞬间夺去一切。
像凄凉的古战场,折戟沉沙。猎猎风声传来远古号角。
火药的气味很快被风卷去。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好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