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樊云这张酷肖的脸上柔弱温顺的神情,太生动真实。樊云不会明白,这样的表情是那个人不会有的。但顾犀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欲望。明明知道一切乞怜都是虚幻的假象,镜花水月。如樊云整个人,身和心都是幻影,触摸不到,却总将再次呈映。
樊云身上混着一抹馥郁的血气。既危险又脆弱。生死一线,明知道不可能真正占据她,但每多一秒的犹豫,都可能彻底失去。樊云自己不会明白这种紧迫的诱惑。
顾犀拨开樊云侧脸的碎发,指尖从樊云眉心沿着刀痕抚下,捧着樊云,吻在她脸颊。
樊云的手覆在顾犀胸口,逡巡而下。在顾犀腰畔,解开顾犀的皮带。
顾犀虎口轻轻钳住樊云的脖子,脉搏在顾犀手心里震动。
樊云微微扬头,缓慢地闭上双眼。
顾犀知道此时此刻,樊云眼里的是另一个人,也自然而然认为顾犀眼里的应当是另一个人。
顾犀的唇触到樊云微颤的唇瓣。枯干像树叶连缀成的翅膀,有微妙腥甜。
樊云忽地睁开眼,冷酷的光射出来。顾犀感觉到坚硬的枪管隔着衬衣顶住腹部。
樊云打开保险,枪口始终指着,顾犀缓缓抬手,坐起来。
顾犀依言打开樊云的手铐。看着樊云用手肘撑起身体。动作牵动左肩的伤,樊云咬着嘴角,喘声泻出。
“我扶你?至少把衣服扣好。”顾犀说。
樊云只是逼视着顾犀。
“别误会,怕你走火。”顾犀的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樊云无动于衷。
顾犀看着樊云吃力的动作,配合着,缓慢地挪下床。
樊云叫顾犀背过身。枪口顶在顾犀脊柱上,推着顾犀向前。
樊云的咳喘越来越剧烈。顾犀怀疑自己什么都不做,她的体力是否足够支持她走出去。
到了门畔。顾犀自觉说,“陆远可能在旁边,我会叫他们让开。”
樊云不发声。
顾犀拉开门,向前迈出一步。枪口没有跟上来。
陆远看着顾犀站在打开的门口,愣了一刻。顾犀说,“你去楼下。”
话音未落,脑后传来枪锤叩击的轻响。
顾犀转回身,樊云曲着手臂,枪口抵在自己的下颌。
顾犀恍然看到死神贴在樊云背后,握着她细瘦的手腕。
没有血。枪里没有子弹。
陆远跨到门边。房间里,从窗户映入傍晚的夕照略微黯淡。衬衫裙披在樊云肩头,露出大片□□的肌肤。衣摆坠着,在黯淡光线里凝成大片血红。
樊云僵硬地扣着扳机,脸上渐渐浮现,又像想哭,又像想笑。
顾犀说,“想不到你斗志这么差。”
“……”
“也许我想放你走。”
“有区别么?”
仅仅是保持站立已经耗费大半气力。身体像扎起的残破稻草,苟延残喘。
樊云空洞的目光似穿透顾犀。缓缓放手,枪坠在地板上砸出心惊肉跳的声响。
“我实在恨不着你。劝你也别太当真。”
顾犀感到一种残忍的阴冷。无论语气或是目光,像出自另一种生物。绝无共情的可能。
“这么洒脱。你姐姐呢?那天去找她,差点一枪毙了我。现在倒是我怕了,万一你有个闪失,她不得找我拼命?”
樊云眼中涌过一线波澜,而后是诡异的沉静。“那么你可以放心,我没有遗言要托你转达。”
樊云蜷坐在床头。顾犀探手重新把每一颗纽扣扣好。樊云任由顾犀挽起袖子。手臂上布满针眼,淤青里血管细脆,很难找到。
樊云等待着。等着冰蓝的液体淹没头脑,拉她坠落迷梦。
其实梦里也一样,空荡荡,天低吴楚。
顾犀看着她逐渐切断对外界的感触,变成动物的,甚至孤鬼的驱壳。
已经在悬崖边缘。如果她自己不想活,只需纵身一跃。
当晚在冉英云那里见到易非。顾犀变得很沉默。坐在酒桌前,没有人碰碗筷,甚至没有碰酒杯。三言两语,当即敲定。
顾犀将要离开,经过易非,易非忽地站起来。
易非的恨意,如果恨意可以具象,顾犀已经被千刀万剐。
易非凑近顾犀,压低声音,“你很精明,捉住我的软处。确实,我爱她,比我自己以为的更多。今天愿意满足你任何要求,你应该明白,如果日后她有什么长短,我的心情还是一样,不惜一切。”
顾犀沉默一瞬,“但愿你的爱足够多。我也想她活。”
☆、如是我闻
几辆车前后颠着,越驶越偏。远处是黑的山影,灯光像飘在海里的烛火。
易非一路攥紧双手,嘴唇咬得发白。
拆到半途的一片废墟。四处黑沉沉,响着虫鸣。手电筒的一小圈亮照着,高跟鞋踩在碎砖里,一脚深一脚浅。
每一堵墙,屋门上钉着残存的荡着的破布,碗盆和桌椅。鬼影幢幢。樊云像已不存在的幽魂,不知藏在哪一处角落。
易非恍然记起最初见到樊云时,她怕黑。那时她们在一个房间,上下铺。易非半夜醒来,樊云睁大眼睛蜷着。不敢叫人。
有一些夜晚,易非拉着她的手哄她入睡。感觉着掌心绷紧的力量渐渐松弛。在她半睡半醒,易非松脱手,爬上自己的床铺。听到樊云轻微的呢喃。
……
隔着墙有人喊,“在这边!”
灯影晃动,易非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过去。砖石划破丝袜,易非感觉不到疼。
在两堵断墙的犄角。几束光投在樊云身上脸上。樊云倚缩在角落里,一息尚存,微微偏开头躲避光线。手腕上的塑料扎带终于割断,手臂无力地垂落,落在砂砾里。随行医生检查体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