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对樊云的第一印象,谈不上好与不好,透明人一样。有员晗的话打底,懂得应对。
才下飞机,步入廊桥,迎面是S市腥腐湿热的空气。樊云微蹙眉,缓缓呼吸,于是沉积于记忆里的粘稠气息涌进躯体。解开衬衣领口,终究由人流裹挟,阔步而出。
到机场已经关闸口,两人都没有托运行李。节约时间。出口围着一排接站的人。樊云看也不看,加快脚步。绕过人墙,一眼望到不远处柱子旁站着个高瘦的大男孩和一个神态恭敬的中年男人。男孩朝着樊云挥手,边迎上来。
“姐。”接过樊云的拉杆箱和大衣,用另一只手臂轻轻环抱她。不嫌肉麻地搂着不放,目光却已飘到一旁的晏君身上。
赵衍身材微胖,擦着汗,却立马躬身把箱子接过去,又有底下司机再从赵衍那里接过。
两年不见易然已像个男人,眉目依稀父亲年轻时影子。樊云松开来,转而介绍。
“小然,这位是晏君,我在X大的朋友。”
易然伸手,“你好,闫小姐。叫我易然。家父抱恙,大姐一直在医院陪着,所以没过来。这位是赵衍赵经理。”
提到大姐那一句,是转头对着樊云,樊云未搭腔。
晏君与易然轻握。自然知道这位正是太子爷,因为个子高看起来还算老成,其实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易先生你好。赵经理好,我们之前有联系。”
旁边男人才开口,“两位小姐一路辛苦。飞机晚点了,有半个小时吧。”
“嗯。十二点多了,烦劳您接。边走边说吧。”樊云接口道。
赵经理接待晏君先往酒店,易然和樊云坐另一辆。如果不是樊云同乘一班,赵衍其实未必亲自来。
一上车,易然立马绷不住,“姐,下次别坐这家,我要饿死了。”
“都说了别等我,你们先吃。”樊云咬唇轻笑。
“还是大姐了解你,说不要站在出口,离远一点。我还怕你找,结果一眼你就出来了。”
樊云笑意渐渐散去,又恢复冷淡的语调,“爸怎么了?这么急。”
“不太好。这几个月人老了很多。”错车时对面远光灯扫过樊云侧脸,低垂的睫毛微微翕动,脸上没什么表情。
商务车两人各自坐在宽大的位子里,空气里静了一阵,就不免有微妙的气氛隔阂在两人之中。易然道,“你可有两年没回来了。”
父亲易近山爱讲发迹史,忆苦思甜。农村人家,八个儿女,生存多艰。当年背井离乡,爷爷又难过又生气,说你跑那么远是想再也不回来了,那时他年轻气盛,说这破地方不回就不回了。然后故事在樊云身上变了个样重新演绎。
故事里是火车转汽车转牛车,山窝窝里。而今不过三个多小时飞机。
樊云觉得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
道路笔直,路旁一排整齐的椰子树。羽毛状树冠在向后疾驰的风里连成一片暗绿。
车绕进庭院,停在大门口,灯火通明。在客厅脱下外衣和羊毛衫。上二楼,易非已等在餐厅。
易非穿着米白色的连身裤,中分大波浪一丝不乱。稍有倦态,但妆容依然光亮。
她理应青春浪漫,人生刚刚开始。刚开始就已经高居在上,一家之主的威严附于她年轻靓丽的身躯,倒好像尘埃落定。
樊云同她稍稍对视,平白地感受到一种震慑。平了平一天坐皱的衬衣,再瞟过去,易非的视线已不在这里。易然好绅士地给樊云拉椅子。樊云且落座。
空出主位,易然坐到易非身旁。樊云与易非相对,不敢抬头看。
菜早准备好。
“这么多素?大姐你可真偏心。早知道我就跟老赵去酒店了。”
荤菜最后才上来,依着易非的意思摆在易然眼前。
“忙一整天,清淡点吧,我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易非兴致寥寥。
过去的时间顿如弹指一瞬,压缩成一层薄膜。好像前一刻便是这样静夜里全家自然而然坐在一起举杯执著。好像什么波澜都不曾发生过。
诡异的平静的和睦的家庭气氛,在他们姐弟却好像素来如此。樊云简直感觉走错了门。
易非忽地给樊云搛菜。一道仪式,意味着稍许亲近。
樊云心中耸动。
“妈呢?”
易非姐弟微怔。
“爸没跟你说?他们离婚了。”易然道。
樊云失语。
理所当然,这是他们的家事。只是太意外。
樊云照自己了解两人的性格,没推想出这么个结局。
“房间已经整理好。晚上你一个人住这边,或者跟我们过去?”易非道。
原来搬去了另一处。
“不用了,我就在这边。”
樊云明白过来,他们专程来陪自己吃这顿饭。
樊云把他们送下楼。在厅里站着。问父亲的病。
“九月底查出来,肝癌中期。前段时间爸瘦了很多,以为是刚离婚,他接受不了,生活上不习惯。他自己也没注意,耽误了。”
易非讲述中稍有动容,但事情已然发生了这么久,大大小小的医院诊所,中医西医,跑了也有几十趟。这个家骤失顶梁,她没功夫感慨伤怀。
上午是并发症,上消化道出血,已经脱离危险。叫樊云再过一两天,父亲稳定下来,去医院看看。
樊云咬着唇,沉默不发。
父亲已住院三个多月,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易非眼见着她脸上的变化,动了恻隐之心。
“今晚我留下吧。让然然回去就行了。明早要到公司,从这里走近。”
厅里空荡荡,死去一样笨重的实木家具正南正北地陈列着。樊云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
不知道他们住去哪里,公司一搬再搬又在哪里。上高中时,才刚刚有了这处宅子。离家又是七年过去,整个大宅落得清清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