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也笑。
江于流指路,把樊云带到上寨对面常停的一个环境不错的小区。
樊云透过树影望了望高层。解开安全带。
“干嘛?”
“我跟你上去。”
江于流慌乱道,“不用不用。”
樊云不由分说从后座拎起医院开的药,已经下了车。
樊云跟着江于流绕出小区,穿过马路。正是午后两点,太阳火辣辣的。上寨里摊子已经架出来,路上稀稀落落,懒散的行人和一只癞皮狗。
“停得够远。”
江于流尴尬道,“就说你不用送。”
七扭八拐地进去,踏着楼间狭窄的外设扶梯,到平房二楼的走廊。这栋楼也只盖了两层。
江于流当先走着,一回头樊云没有跟上来。樊云低垂着头,抿着唇僵直地站着。
先前街上路过光着膀子的男人,绕过积水和狂吠的野狗,樊云都没什么反应。江于流回头看,走道里杂七乱八吊着晾晒的衣服,堆着不用了也舍不得丢的破家具。
江于流不知道樊云是怎么了。
“就到这里吧,你记得怎么走么?……我送你出去?”
樊云轻微地叹息,望向前方。一片低矮的平房交错着,楼梯,晾衣杆子,能走的不能走的平台铁栅栏相互勾合。稍远一点林立的高楼间隙,日光耀眼地亮,天上偶见几丝云。
樊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跟上来,“家里有人么?有人照顾你么?”
江于流将要开门的时候,还是有一丝难为情。但是都走到这里。樊云收回目光,只盯着水泥墙面。
没有什么光线。房子后面紧贴着另一栋房子,窗户形同虚设,拉着花布帘。樊云走进来发现房间尚且整洁,但没什么坐的地方。也不知是沙发摊成抑或原本就是张床,竹竿支着架了个蚊帐。倒是铺得很整齐,蚊帐也用钩子钩好。
右侧是厨房洗手间,左侧另有个房门洞开的房间。光线是左侧房间靠走道的窗户漏进来的。
江于流打开灯。
樊云注意力立马被里间一整堵墙歪歪斜斜的字迹吸引。
像公共厕所里那样的乱涂,但从齐腰到能举起手够到的一米多,竟然写满了整面墙,也仅止于这一面墙。有几个字特别大,一眼就可以扫到。也有长段长段的语句。到了墙角,仿佛纸张折叠出的一道线,有的地方沿着那一道线歪曲着,挤着逐渐收紧的一段字迹,乃至与其他笔迹交叠。樊云似乎窥看了别人的隐私,忙偏转目光。
江于流走过去,闭上门。密密麻麻的字迹藏于门后。樊云才如释重负。
“东西放茶几上吧,随便放。”江于流略显窘迫,又到厨房,似乎找寻干净的杯子。
“你不用忙。”樊云后悔自己太不礼貌,竟然闯到别人家里。“我只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江于流腾出床边一把椅子,拖到茶几前空地上。
樊云干脆地坐下,“我知道你的薪水,可以不用住这里。如果有什么问题……”
“不是。那个没问题。”江于流低头站在一旁。
“你先坐。”
樊云看着江于流坐在床边沿,从茶几底层摸出干净的烟灰缸。
樊云忽然道,“我不留有案底的人在身边。”
江于流抬头,“我没有。昨晚这个,真不至于。”
“原来刑法里没有故意伤人这条。”樊云冷淡道。
☆、是身留?是心留?
江于流换了身衣服,揣了条烟。
灯箱攒着一层灰,还有雨水冲积的印子。困成束的电线像鸟雀的窝巢,看上去既紧密又脆弱。耀目的日光下,像褪去魔法,裸露出纷乱而焦躁的图景。
樊云跟着江于流进去ktv。从包厢透出稀释了背景乐的歌声,荒腔走板。生意清冷的时段。
服务生带樊云进了个十几平的包厢,江于流径自转进里面找人。
点了五首歌,最后一首《暗涌》将结束。江于流带着林秋爽推门进来。
樊云把每一粒火星按熄了。
樊云见到林秋爽真人的时候感到吃惊。黑底碎花的雪纺连衣裙,很路人的打扮,中人之姿。疏于打理的披肩发中段以上露出原本的黑色,没有上妆的脸上显出倦容。倒没有显得很消瘦,精神不振也似乎只是因为前一晚发生太多混乱。一切都太平常了,平常到看不出有可能在这样的人身上,发生过江于流在她们房间里讲的,那样的故事。
但也不算什么猎奇的故事。
她从前跟着同乡到外地做皮肉生意。出入高级会所,捞一笔换一个地方那样。到有一天遇到某个年轻阔绰的恩客,把她包下来,一来二去生了感情。
男的是个富二代,早早成了家,按说该是一辈子写好的安逸。因为有了她,和家里闹僵关系,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跑了。他们私奔的那段时候,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破天荒地跟她逛菜场,头一回开火烧饭。
好的时间也有半年多,两个人手里多少有点闲钱,度过一遭夫妻生活。
男人从没有正经打工做过事,闲来闲去,日渐沉迷于赌博。两个人头一回吵架,从吵到打。
樊云跟着江于流的叫法,喊了一声姐姐。
林秋爽甜甜一笑,夸樊云生得俊。讲得樊云要脸红。
的确有这样奇怪的,原本平平无奇的五官,在稍纵即逝的动态间流溢出别样的风情。像野生野长的植物,强悍地展露。
樊云没有开口问事情怎样解决,许是江于流提前讲了,林秋爽说谢谢樊云替她照顾江于流。
樊云只是点头,交错指节似要将残余指尖的香烟味道抹去。
~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再往下便是随机的电音。屏幕上闪出点歌的提示。滚动“远离新型毒品,健康成就未来”的营业场所禁毒宣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