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爽忽地起身,在点歌机上检索。一个现场版的视频。屏幕上打出歌名,《桂花巷》。
林秋爽落落大方地到竖立的话筒后,如电影里旧时的歌星,手捧话筒,随乐声摇曳身姿。笛声袅袅而终不闻,歌声方起。闽南语凄凄婉婉,烟酒挥霍过的嗓音,如一钩残月映于窄桥下,水光漫漫,月色氤氲。
樊云将灯熄灭,只闪碎的彩光散落在地。
那男人扛不住赌场软硬兼施地收债,一如千里奔逃而来,急急地返了家。
最后一天,因为久违的两人一起出门精心梳妆打扮。等到了地方,男人温柔地理了理她的头发,体贴说替她买饮料。像刚恋爱的时刻。
还沉在或许男人回心转意的喜悦里。被卖了。
江于流说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染了艾滋病。
像是从古代话本里拓下来的故事,活脱脱一部杜十娘。可惜她的百宝箱早在大半年的真戏假做里消磨殆尽。
江于流花了不算多的一笔钱把她带出来。她跟着江于流来这个城市落脚。把病情隐瞒下来,在这个KTV做一点杂事。前一晚有人在这边闹事,其中有个吸毒的,有认识的毒友定时去防治所拿药,见过她,就把事情声张开了。原本就是冲着这家KTV来闹的,江于流把人从楼上半拖半激地约到楼下巷子,KTV赵老板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恐怕从今往后,不能由着林秋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樊云反问江于流,早干嘛去了?
江于流舔唇。
原来林秋爽是她幼时朋友的姐姐。朋友念完初中就没有念了,下面还有弟弟妹妹。江于流恰好在当地,而那时并没有抱多少期望。鬼使神差地寻到了,就没有办法放手不管。
江于流说你也不必因此高看我。我没有任何亲人,她是我现在唯一亲人。
樊云感到像有什么一瞬间攫紧心脏。
“不用说了。我知道。”
~风吹身躯桂花命
歌声中混着轻哑的喘息,如诉如泣。林秋爽沉醉其中,细碎的彩光映于她尚且年轻的面庞,眸子里隐现云蒸霞蔚。
樊云告辞。江于流说送她出去。
~恩怨如烟皆当散
~祸福当作天注定
~往事何必转头看
~甲伊当作梦一般
字字句句如风吹花落,飘在身后。
走出KTV已近下午,摊点生意陆续张罗起来。
樊云抬头望天。
“现在好像不见从前那样的火烧云了。”
江于流茫然,“还没到时间吧?”
樊云摇头。回身对江于流道,“提前告诉你,我会留在S市。”
江于流对樊云这个时刻说出这样的话略感意外,但又似乎早有预料。
“做什么只要你吩咐,我一定办到。”
樊云见江于流神色少有的严肃坚定,淡然道,“我自己不做的事情,也不会让你做。钱如果有问题跟我说。不要碰毒品。定期检查。”
江于流忐忑道,“放心。医生说那个,艾滋,也没有那么容易传染。我和姐都很小心。……”
樊云直视江于流,“不要吸毒,任何情况。”
江于流脑海中显出当时同樊云说自己从前在吴振明手下做事的情景,隐约知晓樊云特别强调的意思。保证说知道利害,绝对不会。
年初头一天上班,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易非一早回家,陈丹却说樊云留了电话,还在医院,晚饭不一起吃了。易然下午就急匆匆出门,也说不回来。
陈丹似不经意问起先前牌桌上,易非应承郁茵茵将要订婚的事情。倘若这样打算,应当赶紧准备起来了。易非却像没事人一样,说左右不过是顿订婚宴,就算外边定来不及,自己公司的饭店总归没有问题,不必着急。
陈丹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说完就上楼,留下易非一个人在餐厅。
易非叫阿姨,指凉拌冰草说收起来等他们夜里回来吃。阿姨答已经各留了一份。易非便再没什么好说的。隐约有唱经声从楼上飘来,房子里显出如从前主宅一般的清冷。
猛然看表,已经一点十分。易非摘下耳机,静夜里悄然无声。易非踱到门口关灯。
一片漆黑中,只门缝漏进一抹昏暗的光亮。眼睛不习惯瞬间的黑暗,耳边却似清早时传来樊云几不可闻半是叹息半是沉迷的喘息。指尖触摸到冷硬的墙壁,似凌空悬挂的镜子。镜中樊云既不舍又克制着,轻轻环抱。镜中易非只注视着自己冰凉的妆容,露出再不需要练习已融为自然的虚浮笑容。
像这一刻将要留成永恒。
急遽的惶恐从幻影中汹涌袭来,使人动弹不得。
易非骤然拉开门,镜面当中似裂开一道沟壑,光再度涌进来。
樊云着一身纯白色长衣长裤的睡衣在门外,吃惊地退出半步。
门廊暗黄的顶灯照着,半湿的长发纠结在肩头,睫毛长长的翳影投在眸心。
“怎么在这里?”
樊云被问住一样,现出茫然的神色。但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什么时候来的?”
微张的唇瓣忽地抿紧,更肆无忌惮地望着易非。
易非要怀疑这是比先前更真的幻觉。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站着。
易非终于反应过来,轻轻蹙眉,让开门,“当心妈起来了。”
樊云像鱼一样滑进来。易非做贼心虚地迅速掩门。
又浸在黑暗里。
易非略紧张地握着把手。黑暗里不止是自己的心跳声。
樊云忽地逼近。微凉的手覆在易非的腕子上。像蛇触到猎物,只一瞬间纠缠而上。凉而滑的绸子是沼泽里肆意疯长的野草,窸窸窣窣,摇曳震颤。易非来不及想要挣脱。酥麻的吻在耳畔厮磨。拖泥带水一样,躯体被裹挟着,愈加无力,愈加抽紧。窒息,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