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可以认认真真地看着把那人拉扯大的母亲,那人很像他的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只不过,那人看向他的眼里永远没有怨恨。
那人的母亲面色苍白,面容瘦削,头发凌乱,可以看出她这段时间过得十分不好。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做,于是她淡淡地开口,让他说说他们是如何相识。
他听后心中惊喜,细细叙说他们之间的点滴,希望能得到那人母亲的谅解,成全他们。
可那个苍老的妇人只是冷着一双眼,仿佛看着将他儿子魂魄勾走的魑魅魍魉。
说完后,他忐忑,她突然笑了。
窗外的白月光透进灯火昏暗的室内,照在她嘴角上竟显得诡异。
她让他下楼去拿一个铁盒子,说里面放着那人小时候的照片,要给他看看。
他没有想到那人的母亲短时间内态度转变得那么快,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很迅速地下楼了。
他找了一圈,终于在抽屉里找到一个有些锈迹的铁盒,他按耐不住好奇,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了一句话。
他冲到楼上,没有人,惨白的月光投落地面,窗帘被风吹动。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额头冒出冷汗,他走到窗前,俯身,冰凉的夜风裹着他的汗珠,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刺眼的红色令他眼前眩晕……
警察来了,那人来了,他什么都说不出,像是枯萎的树木,直愣愣的。他被带走了。
鉴定结果出来是自杀,他无罪,匆匆带走又匆匆带回,但,面对那人的质问他却无法逃脱。
要他怎么解释,你母亲的死与我无关,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只说了我们的一些事,她早有心去死,而我,我没有错。
……这些,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那人看着他,不言不语地落泪,他也哭了。
那人说,我就不该认识你,不然我妈就不会死。
他张开嘴说,嗯,口腔里滑进两滴咸味的泪。
他们今生没有办法在一起了。
他早已知道事实,无论是失去母亲的那人,还是间接害死人的他,都没有办法在惨烈的悲剧发生之后坦然相爱。
他每次看着那人的眼睛,就会想起那满地的鲜血,如纵横交错的溪流潺潺流动,染了他一身血味。
那人又何尝逃脱得了那个漆黑的夜晚,那个被血浸s-hi记忆的夜晚,他失去了最爱的母亲。
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
往往是一点小事,就会引发争吵。那人曾许诺过不弃,自始至今,也确实没有离开他。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样的拖延到最后除了分开别无其他的结局。
他却一直希望那人能从这过往中走出,即使最后陪伴在那人身边的不是他,是甲乙丙丁也好,但是,那人被那段过往困囿住了。
一次,又因琐事爆发争吵,在争吵中,他听见那人吼他“杀人凶手”。
他愣住了,那人却面容冰冷。
原来那人一直是那样看待他的。
他的眼眶被温热的液体填满,他说不出话,为什么,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又做错了什么,他只是爱上一个人,为什么得不到,为什么得不到还要遭受怨恨。
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唤着那人的名字,拉着那人的衣袖,却被那人用力地甩开。
头被那人的手臂推搡,撞到墙上,他的世界昏暗,一片嗡嗡声。
他听见那人问他,你怎么不去死?
后来,一次偶然,他看了那人儿时的日记,从那人的日记中,他知道作为单亲家庭的那人的母亲是多么不易。
雨夜,泡水的枝叶,颠倒的城市在汽车的玻璃镜中斑斓摇曳。
四十岁的妇人哄睡她年仅十岁的儿子,做了半夜缝纫,再乘着天明未消的浓稠夜色去往离家不远的垃圾站。
换好的橙色工作服亮得打眼,她不知道,她最疼爱的儿子因噩梦醒来,懂事不哭地在一旁看着他辛劳的母亲缝缝补补后,却意外地看到她出门,做这样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
雨水满满当当地在街道两侧滑行,孩子的母亲穿着黑色的肥大雨靴,拿着扫把,扫除污垢脏迹,小推车上堆起的垃圾袋如小山。
突然,一个泡面盒摇摇晃晃地从一只鼓鼓囊囊的垃圾袋里掉落,未倒的汤水和面渣淋了她一头一脸,即使有头套遮挡,还是不可避免的一身狼狈。
孩子捂住口,捂住下意识出口的惊呼,但眼泪却密密地从眼缝中掉下。
为什么……会这样?
孩子母亲的脸被鬓边的碎发遮得模糊,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但这一切如一块肿瘤般的y-in影,种在孩子的心里。
雨雾依旧缥缈,孩子的母亲CaoCao收拾了自己,拿起一边的扫帚,扫尽残渣,捡起泡沫盒,又走向下一户。
孩子的眼泪混着雨水,淅淅沥沥地下在以后的每一个雨季。
……
那人却背叛了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