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私奔吧 by 萧玉岚舒【完结】(28)

2019-03-27  作者|标签:


  赵元真心想冲上前去,使劲地摇晃国舅爷的肩膀,让他快清醒清醒。
  那个杀人如麻的小魔头压根就不值得救了好么?能做下一夜屠杀四万人的事,万死都不足以平息众怒!把自己的生死安危搭上,一点都不值!
  赵元不敢真去摇晃自家国舅爷,只好苦口婆心的劝道:“国舅爷,您这时候菩萨心肠个什么!那小魔头压根不值得救!”
  谢容淮点了点图上一处树林,“他到底是妘儿的孩子。何况,一死如何偿得了数万人命。赔罪,不止死一个办法。”
  赵元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
  谢容淮看完地图,揉揉赵元的肩膀,“好了好了,你家国舅爷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你去准备些东西,等天明城门一开,我们即可出城,前往开威郡。”
  一听国舅爷这般固执,赵元跳起来,吼道:“国舅爷您不会真的打算送去吧?!”
  谢容淮不想做过多的解释,推他两下,“行了行了,快去办事!”
  第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寒气尚重,街上只有寥寥几个挑担子的百姓缩着脖子,箭步如飞的走过街道。汇贤楼的后门处,有个衣衫破旧的乞丐,拄一根木棍子,颤巍巍的望前走去,散乱的头发遮住他大半张脸,一条脏兮兮的黑布蒙住双眼,衣服上的破洞露出黑色的残絮,整个人看起来凄惨可怜。
  木棍子胡乱的点着身前的地面,待确定没有阻碍后,才敢小心的踏出一步。
  谢容淮就这么凭借记忆,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城外已经安排了人接应,孟小柳的办事效率极高,一夜间不仅派遣了前往前线的人马,还准备了一匹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宝马,让他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开威县。
  没来由地,谢容淮忽然想起搭船去往桃源镇时,他也是这样手持木棍,眼蒙布带。
  不同的是,那一次身边有个人,细致入微的搀扶他,体贴的踢开一路的石子树枝,他安心的跟随着那个人,心里没有一丝恐惧担忧。
  而这一次,陪伴他的唯有清晨的寒风。
  心底空落落的,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大块。
  往事如一场梦境,真实又虚无缥缈。
  谢容淮摇摇头,打算不再去想。
  他决意在河边丢下狐裘,便是已下定决心抛下与那人的一切。
  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不多时,谢容淮已行至城门前,城门卫们盘查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防止在大战当前的时刻有奸细往来帝都。
  城门卫见一个抖抖索索的乞丐探路而来,脏兮兮的模样好像好几天没梳洗收拾过,离的远远的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听乞丐是帝都口音,挥挥手让他滚了。
  帝都附近几个郡县常有好吃懒做或是家徒四壁的汉子,打扮成乞丐来帝都乞讨,帝都是天下最富庶的所在,因此百姓们出手大方,这些人第一天都了帝都,挑块好地方蹲守一天下来,破碗里的钱差不多就够吃上一两月的了,随便找个屋檐缩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各回各家。
  城门卫们早就司空见惯了。
  谢容淮走出城门,迎面传来马蹄声,骑马的人似是有急事,催马声不断。
  有好心人拉着谢容淮的胳膊,避到一旁。
  城门口,城门卫正拦住一个行迹可疑的青年男子,仔细盘问,全然没在意到身后逼近的危险。
  “啊啊啊——”被盘问的青年男子猛然注意到奔来的骏马,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路边躲去。
  “你这臭小子,还敢跑?!”城门卫抽刀就要去追,忽地听到身后“嘚嘚”马蹄声,先回头一瞧,脸色顿时煞白,双腿如在地上生根似的,一步也迈不动。
  马上的人见那城门卫不闪不避,目光一沉,当下勒紧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立时灰尘四散。
  正当围观群众以为马上的人会摔个狗啃泥的时候,只见骏马竟飞跃而起,从吓呆的城门卫头等跳过,轻盈地落地。
  谢容淮刚才被人一拽,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正胡乱摸索着,听见右手边传来城门卫的怒喝声。
  “你这个……”城门卫仔细一瞧策马之人衣着气度皆不凡,后面的骂人话瞬时全部咽进肚子里。
  帝都的地界儿大,王公贵胄、官宦世家的老爷少爷们满地跑,随便一块砖头拍下去,说不定拍到的就是府尹大人小姨子那个不成器的宝贝幼子。所以前辈们曾说千万不能惹衣着不俗的人,否则前脚还在好好当差,后脚就成了田舍汉。
  “快让开!”薛观海望眼城外,不悦的蹙起眉头。
  此时,谢容淮正好将蒙眼布扒拉下来一点,幸好天色阴沉,微弱的光亮没让他觉得太多的不适,很快发现近前有辆牛车,车上装载些陈旧的箱子。他二话不说,趁着四周的人都在围观城门口的那处戏,跳上牛车,爬到一口箱子后面,舒舒服服的靠着。
  而城门这边,城门卫刚才被惊吓之下,腿软的走不动路,他想躲也躲不开,胆战心惊的出了满头大汗。
  薛观海见此人一副为难的表情,索性跳下马,径直绕过城门卫,疾步走向城外。
  稀稀拉拉的围观群众对他指指点点,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唯独不见刚才无意中瞥到的一抹熟悉的身影。
  “堂主,您怎么了?”任叔见薛观海心神不宁,不放心的追上来。
  薛观海不答,又向前奔跑了数十步,不放过道路上任何一人的脸,可是没有一人是谢容淮。
  他慌张无措的站在路中央,焦虑的四周张望,“我明明看到小谢了。”
  任叔无声的叹口气,劝道:“堂主您已经找了一夜,或许是……呃,一时眼花看错了呢?堂主,时辰不早了,请早些回去吧。”
  薛观海失落的垂下头,眼中满是担忧。
  “堂主,快回去吧。”任叔又催道。
  薛观海不舍的又望了一眼远方连绵青山,无奈的折身返回城中。
  而不远处,一辆牛车晃悠悠的背道而行。

☆、意想不到

  这一日,三份密信分别进入到三个人手中。
  端坐于主位上的清冷青年自侍从手中接过信,展开看过后,轻笑一声。
  下首的老者不明所以,拱手问道:“殿下,发生何事?”
  “一位故友来信罢了。”煌煌锦袍衬得他的神采,依然是淡漠沉静的。席衍秋自椅子上起身,吩咐道:“我二皇兄麾下余孽务必尽快清除,也好早日让父皇放心。”
  老者身旁几名武将打扮的起身,“末将遵命!”
  席衍秋环顾一圈金碧辉煌,群贤汇集的东宫正殿,尽管表面上没有显露,但内心是愉悦的。
  数月前尚默默无名的他,在多年的筹谋之后,两位皇兄先后身死或软禁,朝中势力归附于他这个嫡皇子之下,等到那个沉疴在身的皇帝一驾崩,北齐天下尽在他掌握之中。
  他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杀掉痛恨已久的父皇,他要这个男人也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席衍秋让群臣们全部退下后,又看了一遍手中紧握的书信,冷冷道:“谢容淮啊谢容淮,你指使起人来,可真是贪心。哼,这一次是你欠我许多,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偿还。”
  嘴上这么说,可他的心底悄然的开始期待不久后与谢容淮的见面。
  本以为此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第二封信,落进颛孙毓手中。
  看完信,他面露大喜,对右下手的将士说道:“即刻下令,停止攻城!”
  那将士看眼对面的谋士,转身出大帐。
  布岑皱眉问道:“殿下,开战在即,您这是为何?”
  颛孙毓晃晃手中的纸,“谢容淮在赶来的路上。这个人,到底是来了。”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让谢容淮有任何自裁的机会!
  布岑心中隐隐腾起怒气,不由责问道:“殿下,难道您不知道大战当前,在有利己方的情况下无故退兵,会大损士气,降低将领威信吗?!”
  颛孙毓被人泼了一头冷水,当即冷下脸,“谁说是无故退兵了?我曾放出话来,谢容淮亲至前线投降我军,我便攻城而不杀降!如今,谢容淮来了,而我们攻城后立刻斩杀俘虏,岂不是要食言,令天下人笑话?以后又如何令天下臣民信服?”
  这些话一出口,布岑说话更难听了,“当初,我曾劝说您,莫斩杀降兵和无辜百姓,可是您没有听取我的建议。一夜间杀四万人,虽是名震天下了,但这不是威名!而是残暴之骂名!这样的您,还怕失信于人吗?”
  颛孙毓狠戾的瞪他,压抑着将要爆发的杀气,“布军师,前军主将是我不是你,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
  布岑不死心,苦口婆心的说道:“殿下,当务之急是立即攻城,之后好好的安抚城中百姓,挽回之前的骂名啊!”
  颛孙毓操///起案上的镇纸狠狠的砸在地上,“这个军队由我说了算!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了!”
  大帐内噤若寒颤,布岑看着这个刚愎自用的青年,不想再说什么了。
  可惜江大人野心不够大,只想做个位极人臣的权臣,无心做皇帝,否则无论如何也比辅佐这个废太子要强上千百倍。
  不知得耽误多少好时机,战事上最忌讳任由时机流逝。
  就算他们最后取下帝都,废太子重掌天下大权,日子必然是不好过的。
  可是废太子现今亦是江大人的女婿,动不得。
  看来只有去说动江大人,立刻更换前军主将,莫让这个错误继续延续下去,毁了全盘大计。
  “殿下说得对,区区开威县,攻下是易如反掌不如就让他们多苟活几日。”令一名早看不顺眼布岑的参军事附和着,“将士们一路攻城拔寨下来,早已疲惫不堪,不如趁现在休整一番,以备今后大战。”
  颛孙毓看眼那名参军事,对布岑冷笑道:“行了吧?”
  布岑愤愤不平,环顾帐内众人,甩袖而去。
  不想,他刚踏出军帐,身后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布岑藐视主将,无故退离,杖责二十”。
  布岑讥讽的大笑,表现的不以为然。
  颛孙毓攥紧拳头,这一次,天下千万民,要么降服于他,要么生不如死!他决不会再让任何人凌驾在他之上,左右他!
  至于第三封信,随着战报送去两仪殿内。
  白纸黑字干净利落的呈现在眼前,颛孙煦华克制不住的笑起来,心情大好,但很快又陷入震惊与苦恼忧烦之中。
  “你下去吧!”他对跪在殿中央的中年人说道。
  柴忘庸痛哭流涕,磕头谢恩后,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金吾卫将军柏叔茂于数日前,率手下兵马欲逼宫轼君,皇太弟殿下单骑杀入敌阵,一刀取柏叔茂首级,令叛军军心大乱,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而他作为废太子摆在明面上的心腹,被问罪,现在是侥幸免于一死,罢官归乡。
  柴忘庸仰望天空,想起暗暗爱慕数十载的先皇后,愧疚不已。
  殿门合上后,颛孙煦华才颤声宣布道:“谢宰辅未死,如今在前往开威县的途中。”
  殿内众人惊讶,谢宰辅刚从失足落河一事中“死而复生”,却又立刻奔向了豺狼虎豹之地。
  前往前线支援的人马半道上被从西面进攻的丁将军牵制,两头难顾。
  “谢宰辅这一去,救了全城百姓,可他自己要怎么办?”瞿太师担忧的问道,“谢宰辅不顾生死,真乃仁义之士。”
  颛孙煦华沉默不语,若换做从前,他相信谢容淮必不会心甘情愿、不计得失的踏入险境,敌伤他八百,他损敌一千,让谁都不好过。可是这一次,经过落水的事情,他多虑起来。
  最怕他万念俱灰,将生死置之度外。
  颛孙晰华问道:“皇兄,依臣弟之见,应当即派人快马加鞭追赶谢宰辅,将其拦下。再想其他办法救助围困在城中的百姓。”
  “只怕是来不及了。”瞿太师摇头。
  “不管如何,也该一试。”
  众人看向皇帝,等待他拿定主意。
  颛孙煦华依然沉默着。
  数日后,谢容淮才不紧不慢的晃进人烟稀少的旗度县,“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虽然是夸大,但谢容淮所乘之马仍可称为绝世良驹,以他这样慢悠悠的姿态,绝对是暴殄天物。
  刚进城门不久,既有将领前来迎接。
  “下官叩见谢宰辅。”来者下马向谢容淮行礼。
  “鲁将军不必多礼。”谢容淮也下马欠身还礼,“我还要谢将军愿意采纳我的建议。”
  “我更加钦佩谢大人以身诱敌的勇气。若没有大人,开威已破,我旗度不过唇亡齿寒的下场。”鲁将军指着道路两旁看起来荒凉的街市民房,“县令已带领部分军士护送百姓前往虎啸关。尚有不少青壮留于城中,愿与我们一起抗击叛军。目前一共加起来,守军有一万人左右。”
  废太子的暴行没有让人们胆怯投降,而是直接激起抗敌的勇气,以一万血肉之躯对敌军五万人马,纵然身死,也无怨言。
  “多谢多谢。”谢容淮再度欠身,他这一路故意放慢速度,便是为了让叛军一直按兵不动,旗度这边有时间将一切安排妥当,而敌军先前也万万想不到他不会去开威,另外又派人混入敌营,谗言奉承,离间挑拨颛孙毓帐下几位参军事,逼走布岑。
  “报——”有探马狂奔而来,在谢容淮和鲁将军面前跪下,“叛军主将何毓已率大部分人马向这里杀来!粮草辎重在城外二十里处驻扎。”
  “竟是奔七十里地而来直接开战……”鲁将军看着谢容淮,“叛军士气正旺啊!”
  “那么我们就去泼一盆冷水,浇灭他们的士气!”谢容淮大笑,不为所惧,“鲁将军,我们一起去城楼上看看!”
  远处,旌旗遮日,杀声震天,万千铁骑兵马以席卷天地的姿态奔腾而来。
  旗度县城上的守军们瞧见这副杀气腾腾的阵势,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躲在女墙后面惊惧的张望,因此旗帜举的也是东倒西歪。
  未战先惧,此战必败。
  叛军们远远的瞧见旗度城上这副怂样,一个个仰天大声嘲笑——早听闻旗度鲁将军是员勇将,可惜手下个个胆小如鼠又能干得出什么大事?看来主将先前斩杀俘虏,是个正确的选择。
  谢容淮提起衣摆快步登上台阶,眺望远处即将兵临城下的叛军,感叹要赢这支狼虎之师,只能兵行险招,万幸城内百姓早已撤走。
  他低下头,没意识到脚旁的影子并非鲁将军的,正欲走向敌楼前,不想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容淮。”
  紧接着,身前去路被人挡住,谢容淮抬起头望着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这一次没有伪装,原原本本的站在他面前。
  “皇上啊,您追臣至此地,是为哪般?”谢容淮眉角微扬,厌恶万分,“来亲眼看看臣如何剿灭叛军?利用到最后一滴心血也枯竭,才肯放过臣?”

☆、迟了

    鲁将军被人挡在十几步开外的楼梯口,茫然的看着忽然冒出来的男人,好奇心驱使他想偷听几句吧,偏偏大敌当前,喧嚣冲天,想听也听不清。
  “不是。”颛孙煦华的回答干脆直接,不拖泥带水。
  装装装,装到九死一生的战场上来了。谢容淮真想照着这人大腿根踹上一脚,疼的鬼哭狼嚎就不会来折腾他了。
  “谁信你,谁不是人。”他想抽手,颛孙煦华偏不肯。
  叛军一步步的逼近,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林立的长枪刀剑带着嗜血的寒光,杀气腾腾而来。
  谢容淮拼尽全力,打算拖着颛孙煦华一起到敌楼前去,谁知这人就是不让,像是一块顽石扒着地面,一动不动。
  “说吧,你又想怎样?要我怎么做,你肯放手?”谢容淮冷着脸,怒视“顽石”。
  颛孙煦华静静的注视着谢容淮,面容映入眼底,放在心中,尽管误会尚在,但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开始蔓延。
  万幸,万幸,他来得及时。
  见颛孙煦华没反应,谢容淮咬牙切齿道:“快说!时机稍纵即逝!”
  颛孙煦华抬起相握的手,“有本事你咬出血来,我就放了你。”
  谢容淮嘴角微微抽搐,不知怎地忽然想笑,在硬生生压住笑意后,他怒道:“我又不是狗!”
  “没人当你是狗。”颛孙煦一本正经,不似在开玩笑,“不咬出血,我不放手。”
  这人发什么疯呢!谁能告诉他,其实眼前这个二货肯本不是端国的皇帝陛下吧!谢容淮内心暴躁,索性不管不顾了,凑过去咬住颛孙煦华的手背,脑海中翻腾起这疯子从前的各种利用和卑鄙无耻,那些过往像是力量的源泉,让他下嘴无情。
  血腥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颛孙煦华淡然的看着从谢容淮嘴角渗出的鲜红血液,不仅没有因为疼痛而露出不适的神色,反而笑起来,眸中柔光无限如春风化开长年的淡漠肃穆。
  “行了吧?”谢容淮松口,顺着手背滴落的血平息了心头的怒火,在一瞬的愉悦后,眸色猛然深沉复杂。
  颛孙煦华笑问:“味道如何?”
  谢容淮翻白眼,“你以为自己是猪蹄么?可以松手了吧?”
  颛孙煦华依言放开谢容淮的手腕,却没有让开路,不在意手背上的伤口,负手而立,望向远方漫天的尘土。
  谢容淮垂下眼眸,站在原地,没有一字一句的抗议。
  良久,颛孙煦华转过头,望着出奇沉默的人,再度伸出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却是宠爱至极的笑意。
  “战事平歇后……愿意与我离开吗,容淮?”
  有悲凉的感觉陡然在心中升起,谢容淮长长的叹气一声,翠眸中仿佛有水波荡开。
  “青山转,转青山。耽误尽,少年人。”
  年少时曾听闻过的童谣隐隐在耳边响起,他甚至能看到几个垂髫小儿在城墙那头一边蹦跳一边欢唱。那是他与颛孙煦华第一次结伴出宫时,从几个孩童口中听到的。
  他想起自己还曾笑说,“绝不会空耗年华,辜负情意,待白发苍苍时仍孤身一人”。
  却不料兜兜转转多年,最后回到的竟是原点。
  泪珠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谢容淮忙抬手去擦,笑说道:“最近的沙子可真多……”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答案始终未响起。
  也许已有了答案,却无奈隐于震天的喊杀声中。
  “江山万里,我要的不过是与你携手天涯。”颛孙煦华无声而语,凝望奔向敌楼的谢容淮,没有再出手阻拦。
  叛军在城下聚集,士兵们用刀拍打着盾牌,发出震慑人心的喊杀声。颛孙毓一马当先,一眼就瞧见城上的青衫男人正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谢容淮,咧嘴大笑。
  “毓儿啊,好久不见。”谢容淮倚着女墙,冲城下的军士们招招手。
  颛孙毓马鞭指向谢容淮,冷声道:“谢容淮,你还不速速下城投降?否则破城之时,便是全城百姓陪葬之日!”
  “好好好,我会投降的。”谢容淮哀叹一声,“不知道大将军可否容在下先吃一顿饱饭?我刚赶到旗度县不久,还没吃饭呢。我看你们千军万马的,身上也没一个有吃的。”
  颛孙毓有点不情愿,“你在耍什么花招?”从江逸师口中得知真相后,再想到之前这人各种手段,不得不事事防着。
  “我能耍什么花招?”谢容淮无奈的指着周围畏畏缩缩的守城将士,“你看他们一个个害怕的,除了我投降保命外,必死无疑啊。再说了,你们赶了七十里路,肯定都疲累了吧?正好趁我吃饭的功夫,休息休息。”
  “你先放我们入城,在吃饭也不迟!”颛孙毓还是担心谢容淮有诈。
  “别,”谢容淮摆摆手,“到时候城里乱哄哄的,我吃不下饭。我说何大将军呀,你怎地容不下我吃个饭的小小要求呢?”
  颛孙毓一听谢容淮这样称呼他,心中十分不爽,“去吃吧你!”
  “多谢多谢。”谢容淮笑容可掬的挥挥手,身旁有士兵点上一支香,他看一眼,走到鲁将军面前,“待香燃尽,立即杀出城去。”
  “是!”鲁将军偷偷的瞟眼颛孙煦华,赶紧办事去了。
  谢容淮悠悠然的晃回颛孙煦华跟前,手伸到他面前。
  “怎么了?”颛孙煦华不解的问。
  “你的手啊。”谢容淮虎着脸。
  颛孙煦华伸手搭在谢容淮的手上,无所谓的说道:“没事了已经。”
  城上慌乱,没个人能帮忙下的,谢容淮只得解开自己衣襟,从中衣上撕下一条布来,小心的包扎颛孙煦华的伤口,冷哼道:“您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想要人事两全,这天下没比你卑鄙的人了。可是,你是颛孙煦华又怎样,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算我眼瞎。你是薛观海又如何?我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喜欢过薛观海,你以为能让薛观海做为感情的延续?别逗我了。”
  颛孙煦华诧异,“你……”
  谢容淮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上下打量他一番后,不屑道:“就你会演戏?不对……我居然没意识到薛观海的性情和你年少时挺像。说到底,你只是看重我谢家嫡孙的身份,利用我罢了。”说到此处,压抑不住内心的波动,声调陡然升高,“我寻了二十几年,兜兜转转,不曾喜欢过一个人!到最后,努力的想要爱一个人,居然还是栽在你的手中!”
  “做为薛观海时,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出自真心实意,不曾欺瞒,不曾想过利用你,哪怕是我现在的身份,我也不会再伤及你半分。”颛孙煦华慌张解释道。
  谢容淮不信,“可是你在最最关键的地方欺瞒我,你压根就不是薛观海,你所有的话都建立在这个虚假的身份上,你让人如何相信?我明白,你是皇帝,你有保护家国的责任,但是真的没必要到了今时今日的境地,再来惺惺作态了。”
  颛孙煦华沉默了,他恍然发现自己做下了一件最可怕的事情。
  时隔二十多年,他还清晰的记得容淮绝望的眼神,在描绘着细致芙蓉花的宫灯下,如同深渊。
  薛观海的出现,最初不过是以荒唐的借口,想要守护在谢容淮身边,直到结伴从江南返回后他越发克制不住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爱慕之情。
  他才发现,他可以放下皇位,放下执掌天下的大权,只为和谢容淮在一起。
  却迟了,迟了整整二十二年。
  他完成了自己的宏图伟业,可是容淮呢?
  救命的蛊毒,本意是让容淮从此忘记伤痛,重新找到一份感情,重新开始,哪知容淮的心里只有他——忘记他等于忘记所有。
  伤容淮至深,还有何脸面?
  “对不起……”颛孙煦华颤声说道,这三个字虽是出自真心诚意,但是面对谢容淮,仍旧苍白无力。
  在血腥的滋味下,真实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随之而来的还有忘却的感情,如长流的细水,刻骨铭心。谢容淮转开目光,缓缓的后退两步。
  香快要燃尽,谢容淮才开口道:“回帝都玩去吧,别闹腾了。”语气平淡,似在对待陌生的人。
  颛孙煦华目光坚定,凝望着谢容淮的眼睛,“我不会再放手!”
  “别傻了。”谢容淮不在意的轻笑。
  此时,最后一小截香化为灰烬,跌落在地,随风消散。谢容淮不再理会颛孙煦华,趴在女墙上,冲下面的人们招手,“我马上就下来了,一会儿开城门迎你们进来!”
  城下哄堂大笑,守军不过如此,待攻下虎啸关,大业指日可成。
  谢容淮没有下城楼,溜达回颛孙煦华身边,轻轻的说道:“一会儿我要走了。”
  话音刚落,城门大开,鲁将军的弟弟率领一千铁骑冲向敌阵。
  因鲁氏兄弟容貌十分相像,叛军一开始以为是出城受降的,好以整暇的等待这些人在道路两旁下跪行礼,恭迎他们入城。直到近前了这些人没有一点勒马的意思,甚至一个个高举起兵器,喊杀而来,顿时明白自己中计了,对方根本就不是来投降的!
  还在休息的叛军军士们赶忙拾起放在地上的兵器,却仍是迟了一步,鲁小将军的人马已经杀入阵中,如一道利箭撕开叛军的咽喉。
  颛孙煦华站在一面战旗后,观察城下战况。
  一直以来骁勇善战的叛军,这一次竟是自乱了阵脚,一个个像软脚虾似的东倒西歪,很快被旗度将士们砍倒一大片。随后又有三千旗度将士出城迎战,奋力拼杀深入敌阵之中。
  眼看着不多时己方以死伤不少,颛孙毓怒发冲冠,望向城楼,哪里还见谢容淮的身影。
  其实谢容淮正趴在垛口,脑袋上盖着一块军旗,偷偷的张望战况。
  “攻城!”颛孙毓举起长枪,一声怒吼冲破云霄。
  叛军们慌乱地推动云梯车,冲向城楼,丝毫没觉察到出城拼杀的旗度的将士退至弓箭射程之外。
  叛军汇聚于城下时,之前还胆战心惊的躲在女墙后面的旗度将士们在鲁将军的一声令下之后,精神振奋,举起军旗和兵器,将早已准备好的陶罐扔下城去。
  陶罐砸在叛军身上、地上或云梯车上,碎片溅开一地,泛黄的液体随之蔓延,伴随阵阵刺鼻的气味。
  “不好,是火油!”叛军中不知谁惊恐的大叫一声。
  不等众叛军四散逃开,火箭密集如雨,从城上落下,遇火油随即燃起熊熊烈火,顿时惨叫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浑身是火的人痛的四处扑腾打滚,撞在同伴的身上,让同伴也遭了秧。
  很快,城下陷入一片火海。
  颛孙毓杀敌正酣,听见惨叫声回头一瞧那副惨状,怒火再次腾起。
  今日不捉住谢容淮,他誓不为人!
  

☆、约定

  “叛军连续奔驰七十里路,稍微休息之后,腿脚必定会麻木肿痛,连站立都困难,谈何作战对敌。叛军主将年轻,不懂这道理,加上我们示弱,使得其掉以轻心,处于弱势的我们才有机会赢。”谢容淮愉快的解释道,壮起胆子多掀开一些军旗,恰好看到鲁小将军手中长柄大刀挥舞间,连取三将性命,不禁大声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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