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怀坐在她身边,舀起勺热粥,铺上酱菜,吹去烫气喂给明达,道:“依我看,不良人想要渗入土蕃,达到以往的程度,断不可能。”
明达一边心安理得享受着郎怀的温情,一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固城既然能把叔叔收归自己,想必熟知不良人运作。你这时候想要重建,她断不会坐视不理。”郎怀手下不停,口中说得利索,想来这些日子也没少推敲。
“不仅如此,你还得提防固城对安西大唐下手。从四镇到敦煌到长安,都得留神。她能通晓不良人,便能有自己的不良人。郎氏钉子虽说有所借鉴,但到底是依托于商路,还是不同的。且母亲和尚姐姐的意思,都是趁着如今形势,慢慢撒手,彻底退出来,好保全大家。”
“如今,不良人应以稳妥为主,不应图速进。”郎怀缓缓说出她的想法,低声道:“固城此人城府颇深,我也猜不到她将来会做些什么。土蕃的不良人是要洒进去,却不是如同以往。他们的沉默,或许数十年如一日。兕子,你可懂?”
明达顿时抓住她的言下之意,含糊道:“是我被迷了眼,怎么就想偏差了?亏得有你。你们钉子是不是就这般打算的?”
“去问陶钧,我哪里有功夫管这个?”郎怀见她松弛下来,也颇得意,下意识自己也吃起来。明达不多提,二人说些零碎闲话,不知不觉就将近子时。
换过寝衣,明达去看了看火狐,倒是精神抖擞。她干脆打开窗户,叮咛了句:“按时回来。”放了它自己出去玩耍。火狐通灵,向来不会出城。何况如今循州城内谁不知她有只通体火红的狐狸,是姑娘李明达的爱畜,名叫怀都尉。
二人在床上躺下,明达才道:“真按你的打算来,疏勒城指日可待。但这样未免有伤天和,也定会让那些御史参奏。阿怀,你可想好了?”
“就算咱们烧了不少疏勒粮仓里的粮食,如若只是围城,便是一年功夫,也对它无可奈何。”郎怀暗叹道:“大唐拖不起。三四年内不能平,定然生变。七哥如今全力支持,连含元殿东宫都弃了不管不顾的,我如何能枉费他这份信任?”郎怀道:“况且今年比往年都要热许多,按此计谋,见效也快。”
“陶钧那里准备如何了?”明达伸手搂过郎怀,沉声问:“这法子虽好,却是双刃剑。咱们得提前预备好。”
“小陶一直在试,说是再几日功夫就能确定好。咱们以有备算无防,丛苍澜瑚如此残暴,也算为他们……报仇了。”郎怀去了伪装,声音显露出些女子的柔和来。她安心闭上双眼,道:“夜深了,睡吧。”
唐军重振旗鼓,调军围城,是丛苍澜瑚早有预料的。这段时日他也没歇着,将疏勒城外方圆百里内的绿洲烧成焦土,截断本就少的季流河,打算让郎怀知难而退,不得不允他西域半壁河山。
至诚二年五月十八,唐军最慢的一路援军也从阿克苏赶至。自此,疏勒城四方皆被唐军所围,彻底斩断碎叶方的联系,逼迫丛苍澜瑚和唐军对峙决战。
疏勒城若破,单凭碎叶,支撑不了多久。这个道理谁都知晓,因而丛苍澜瑚暗骂郎怀不知好歹,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每日忙去各处军务。逻些派兵攻打于阗的事情他已然知晓,统帅是他留在逻些的一名心腹。丛苍澜瑚稳操胜券,只等着后方战败的消息传回,让唐军自乱阵脚,那时候便是他率军出城大杀四方之际。
丛苍澜瑚和司墨几经商议,均觉得此战必胜。司墨手抚地图,道:“赞普此谋当真算得郎怀毫无防备,如今于阗守军仅有万余,守将王雄本就不甚通晓兵事,天时地利,咱们占尽了。”
“借先生吉言,也亏得当初固城劝我留下些善于征战的士兵和将军,否则这马后炮也使不出来。”丛苍澜瑚大乐,道:“固城实乃我良助!”
“赞普只要固守不出,单是粮草消耗,就能拖得她不得不退兵。阿克苏这些小地方,丢了也就丢了,不妨大局。”司墨点着地图,又道:“待过了这段时间,唐军比不得咱们耐寒,便是出击的好时候。”
丛苍澜瑚看他所点,皆是要塞,不由得贪心大动,眯着眼道:“甚好!”
然而令人寻味的是,唐军自打围城,连佯攻都无。中军前锋营正对着挂尸的大乐门,每日里只闻操练号角,连斥候也未曾出营打探。
这日下午,诸营主将均来到中军大帐。李进挂着胳膊也来了,坐在郎怀右手边,低眉喝茶,并不多话。
人齐,郎怀抬起头,开门见山。
“时不我待,五月之内,必克疏勒。”
诸将互相看看,都觉得这话不妥。然而郎怀没给他们疑问的时间,朗声续道:“本将拟毒攻疏勒,浮尸硫水,直通城内。今夏比之以往更热,只需三月,城内疫病横行,守军定无战力。大唐围而不打,不费一兵一卒,疏勒指日可待。”
一计出,诸将尽皆失色。
旁的不说,哪里来许多浮尸?
这些将领只想近前,李进却明白,郎怀冒天下之大不韪,疏勒城必破。但她逃得过御史的弹劾么?便是李遇不予理会,将来回朝,便是此一条,定然断去位极人臣的所有机会,无人敢和她一路。
“大将军,此举有伤天和。”李进斟酌着言语:“况且,用此计,我军也有沾染疫病的可能。本王以为,不妥。”
郎怀淡淡一笑,心知李进好意,道:“殿下不必忧愁,一应应对草药已然备齐。丛苍澜瑚烧去附近绿洲,我军取水只需往上游走,尽可避免。土蕃却没有选择,只能靠硫水和龟兹暗河。但硫水自西而东,水势不可阻。”她看着面目各异的诸将,笑道:“诸位所忧,本将一力承担,将来上达天听,亦是本将一人之责。”
“大将军!”路老三神色激动,喝道:“我路老三粗人一个,和大将军共进退!”他如何不知若有旁的办法,郎怀怎肯走这一步?旁人如何他懒得理会,但他自己,如何肯郎怀把责任全揽自己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