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迅大喜,跪下道:“儿臣替他们谢过父皇赐名!”栋梁之材?明皇的言下之意,便是他这个太子坐得稳当,不必忧虑。
“那个路老三教的究竟如何?”明皇让他起来,问道。
“回父皇,路参将是久经战场的,教的都是生死间才磨炼得出的经验,却比那些只知道教兵书的夫子管用。他武艺也很好,马术了得。好叫父皇知道,他之前是一直跟着沐公的,孩儿信得过沐公。”
“哦,对,朕记得当初是把他调进金吾卫做副领的。”明皇转了头,问卢有邻道:“梁沁芳为何要调走他?”
卢有邻躬身,道:“回陛下,听说是因为路参将行为不端。”
明皇微微颔首,道:“传圣旨,路老三任金吾卫右副领,护卫麟德殿、东宫、未央居,不得有误。”
李迅暗自舒口气,当初刻意请路老三为自己孩子的老师,好歹在金吾卫中留了些忠心耿耿的将领。若真都是梁沁芳之流,他也不用再争,早些逃命才是正经。
消息传回梁沁芳处,直把这位近些时日风光无限的统领大人气得砸了七八个才送来的耀州青瓷茶盏。“陛下怎么说的?难道没人禀报陛下路老三那厮行为不端么?”
“回统领,禀报了。陛下什么都没说,倒是太子殿下说路老三是他两个儿子的老师,陛下才开恩的。想来是留面子。”当时在场的金吾卫忙跪下回话。
梁沁芳眉毛一抖,坐下道:“你重新说一遍,一点细节都别落下。”
那金吾卫忙回忆了一遍,哆哆嗦嗦说罢。好在他说得甚有条理,梁沁芳很快抓到重点,问:“你确定没听错?陛下为太子的次子取名栋梁的栋?”
“是!陛下说,希望他将来做大唐的栋梁之材。”这人斩钉截铁,梁沁芳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看来明皇是无意废太子的,不过是想要给他磨磨心智。梁沁芳抚着额头,脑海中快速略过这七八年来的大小事件。这一细想,他终于明白之前当真看错了。
明皇看似重用李迁,然而便如置于火烤,似是炙手可热,殊不知引火烧身也最容易。借着李进的缘由,近乎荒唐地贬走房蔚,实则不过是让他远离党争罢了。而后一步步,不过是借着李迁的手,来看朝中有几个忠臣。至于不忠的,等李迅登基一目了然,换掉便是。而在当下还能忠耿的,自然会被李迅重用。
若早几年明白,梁沁芳断不会支持李迁。他是聪明人,知道筹码已下,如今回头是痴心妄想。何况以他梁氏的为官之道,李迅也根本容不得他们。再加上梁贵妃夺走的宠爱,是本属于江皇后的无上殊荣,李迅能不介怀?
如今最要紧的,是筹谋得当,让李迁走上明皇的老路,兵谏夺嫡,再下杀手杀个干净。这皇位,自然就是李迁的了。
梁沁芳惨白了脸,他年岁尚轻,对明皇登基之事只是略有耳闻。但当初的晋王吴王全家老少皆被问斩,可是血淋淋记入史册的。李迁可有明皇当年的魄力?
梁沁芳闭上眼,野心怂恿,要他不得不想出个好办法铤而走险。成王败寇,他并不信自己搏不过李迅。
而如今最该除去的,文臣自然是魏灵芝一党,武将则非郎怀莫属。
他陡然挣开双目,无声无息吐出两个字:“郎怀!”
第81章 长安夜(十)
门被从外打开,进来的人一身短打,手里抱着个木桶。桶里热气上涌,让人看不清她的眉眼。这么重的木桶,她抱着走路一点也不吃劲,还抬起后脚一拨关上了房门。
来人笑呵呵道:“热水来啦。”
小板凳上坐了个少女,长发散开,湖色的圆领右衽胡服,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正弯着腰脱靴。她脚边卧着一只浑身火红的狐狸,蓬松的尾巴卷起,看见进来的人,细腿站起,对她示好。
“怀哥哥,你这般打扮我还是看不习惯。”坐着的女孩子娇俏念叨,自有风流。
这二人自然是躲出长安的明达和郎怀。她们一路闲走,走了将近半月才到华山脚下。立时上山定是不成,郎怀驾车寻了个村镇,借住在一户人家里。
放下木桶,郎怀抹了把额头被蒸腾出的汗水,道:“方便就行。”
“可这样不像大将军,像个小厮。”明达取笑,郎怀抬了抬眉毛,没去理她,从行李里取出帕子给她拿来,笑道:“洗洗干净。这一趟恐怕没十天半月下不来,可没地儿给你洗澡。”
明达接过帕子,郎怀已然抱起火狐转身走到门边,她低声道:“将就擦擦,我在外面候着,放心。”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闭合。郎怀走了两步,在台阶上坐下,从怀里拿出些肉铺,喂给早就馋得紧的狐狸。
透过门窗只能看到她发髻的尖,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晃动。明达脸上露出怅惘之色,将帕子丢进木桶里,站起身解开衣衫。
乡野之间,没长安城那般奢华的汤池,只能靠这木桶的热水洗洗干净。明达拿丝带将长发在脑后绑住,拾起帕子默默净身。
帕子是宫中所制,带着丝绒,沾水后擦洗最是爽利。然而触摸到胸口腰腹,明达神色一凝,固执地来回擦洗,直到皮肤红肿才算作罢。
如今郎怀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搂着自己狎昵亲吻,明达心下一酸,忽而落了泪。
她多次流露出亲近之意,都被自己推开。三番两次,郎怀心灰意懒,言语间依旧如故,却很少再和她亲热。明达心头零落,不知所措之余,更是夜夜噩梦,不得安生。
远离了长安,她好歹觉得痛快一些。白日里装作往日模样,为的也不过是别让郎怀太忧心。朝中局势如此一触即发,她又何尝不知此刻郎怀还带她出京散心,几乎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架势。这等深情,以往只会觉得欢喜,如今却觉沉重,不知如何应对。
水冷了下来,门外传来郎怀的声音,带着关怀,也藏去一丝不确定:“兕子?水该冷了,你好了么?”这人明明一推门就能进来,偏偏站着一步远,并不靠进,只让人看着她笔直的身影,更让明达柔肠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