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万分疼爱的外孙小磊缺席年夜饭,田六根今年倍感冷落,尽管整栋住宅内依然人头涌涌。过去一年发生的最大事件,便是女儿的突然离婚,而这桩婚姻虽然不是出自他的亲手安排,但他心满意足。旧婿丁建军事业上独当一面,性格豪爽,对他尊敬并且彼此非常谈得来,他从小家庭看到的都是满满的幸福,找不出任何分崩离析的理由。女儿离婚时没有跟他说明为什么,反而是丁建军打了一个电话给他:“爸,我最后一次叫你一声老豆。离婚是小蕙提出来的,我不能不同意,因为是我对不起她。”过后田六根猜测出了大概,跟老婆嘟囔过一句,“看来女儿被我宠坏了,太较真。男人嘛,在外面玩一玩闭下眼就过去了。”老婆服从惯了,从来没有任何异议,这次只回了这么一句话,“他根叔,离都离了,还说啥?你赶紧想办法,这次别让小蕙自己找了,你可得帮她安排一个规矩点的男人。”
年夜饭摆了三大围,清一色红木圆餐桌和小圆凳,菜式是全体长辈妇女的杰作。田六根发表致辞:“今年我不多说了,总之希望大家继续龙马精神,身体健康、万事胜意!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家里人说家里话。小蕙今天带了一个好朋友来,叫徐曼,现在时髦的说法,叫闺蜜,也不算外人。小磊跟他爸回老家过年了,正月十五回来中山,到时候再说。小蕙刚离了婚,这个大家都知道。现在改革开放了,这也不算个什么大事。我们老一辈人呢,眼光怕是跟不上形势了,你们兄弟姐妹之间要齐心协力互相照应,从周围同事朋友里物色一下,给小蕙牵个线搭个桥。我没有其他要求,就一条,不能再嫁给医生了。新的一年,你们能把这件事给我落实了解决了,就算万事大吉。”
田六根话音刚落,已经有堂兄弟姐妹和表兄弟姐妹跃跃欲试,田小蕙见他们大有炸平庐山之势,赶紧站起来说道:“我多谢各位了!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说客气话。我可是要提醒一下,介绍人这活不好干,容易得罪人,不仅得罪外人,也容易得罪本人。我希望兄弟姐妹们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别让我从你们物色的对象身上,一下子就看出在你们眼里,我田小蕙是个什么货色!”田小蕙话里内容严肃,但语气上嘻嘻哈哈:“所以,你们千万不能那么心急,我这刚离了婚,心里的创伤是不是得有段时间修复一下?再说了,我必须痛定思痛,好好考虑一下,下一次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我爸说不能是医生,这个我完全同意。其他男人嘛……”田小蕙故意停下,明亮的大眼睛扫视了一圈,接着说,“要是男人们实在不行,我就找个女人呗。”结果惹得满屋子人哄堂大笑。
“快别听小蕙在那乱讲一通!”田六根找补了这么一句,心里很是愉快。因为他觉得女儿表现得落落大方,对他发布的最高指示并不抗拒。女儿一直是他的掌上明珠,至于再嫁什么人,当然不能随意,岂能明珠暗投。而田小蕙虽然内心里对男人恨之入骨,但她不像徐曼那样,针尖对麦芒,而是嬉笑怒骂中把亲人们的拳拳之意化解为临渊慕鱼。徐曼在跟父母的交往里,总要坚持她认为最不该忘记的原则,而且一定要在话里直白地讲出来,一针见血得令人胆颤心寒,并不在意父母的感受。今天徐曼算是现场感受了田小蕙的独特风采,她发现田小蕙嘻哈里隐含的意思比话语本身更多,无论逼婚还是劝婚,田小蕙并不严词拒绝,甚至还表现出期待,同时又丝毫不会堵死自己的后路。徐曼知道,那条后路是留给她的。
第19章 不一样的光阴
大年夜上,徐曼引起了一个人的高度关注。不仅徐曼自己浑然不觉,连田小蕙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叫田小勇,是田六根大哥的小儿子,即田小蕙的堂兄,过了年刚好四十岁。他在市工商局工作,两年前与妻子离了婚,有心再娶,却一直未遇到合适的人。见到徐曼的第一眼,田小勇就惊呆了,此后他的眼睛像舞台聚光灯一样,只会跟着主角转动。
田六根讲完话,正式仪式便告结束,亲眷们开始随意走动自由组合,兄弟姐妹们自然凑到一个餐桌上。徐曼坐在田小蕙的身边,田小勇特意选了一个斜对面的位置,这样可以避免直视同时又不影响自己的目不转睛。他发现,徐曼的双目因为神态轻松而显得柔和,但仍然遮掩不住锐利的光芒。他还发现,无论别人如何贪图舒适而松弛身躯,徐曼始终挺直腰板保持淑女仪表。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一定不会随意地出现在这种场合。谈笑间、推杯换盏之中,田小勇弄清楚了一个基本事实:徐曼是跟堂妹田小蕙一样待嫁的女人。另外他还知道了她是律师,就在本市工作。徐曼作为临时客人,不太可能透露更多的资讯,但对田小勇来说已经足够。剩下的时间里,直到新年钟声响起,田小勇侧重于安抚自己躁动的心脏,以及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他在叔父公布的年度使命之外,悄悄给自己增加了另一项急迫任务,并且因此而释怀了过往的岁月。他明白到,他选择离婚是由于马失前蹄而误娶了不该携手的人,而他两年多时间里婉拒一波又一波的投怀送抱,正是为了欢乐今宵,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无奈今宵太短暂。一踏入农历新年,田小蕙拉着徐曼就走到父母身边,给他们拜年,还撒娇说她和徐曼都是单身,要给她们派红包才行。红包一拿到手,田小蕙就跟父母说:“爸,妈,我要和徐曼一起去哈尔滨看冰灯,明天就出发。我们现在就得回城区,提前准备一下。”
田六根说:“小蕙,你要出远门,咋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这还约了一个人,想你初三在家吃饭见一见呢。”
田小蕙说道:“爸,女儿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心。幸亏徐曼不回家过年,否则我一个人还去不成呢。徐曼根本不想去,是我生拉硬扯她才勉强答应。吃饭的事再安排吧,到时你也提前跟我说一声。好了,我们走了。”
坐进汽车,徐曼奇怪地问:“小蕙,啥时说过我们要去哈尔滨呀?”
“那么一说而已。不然的话,我爸肯定三天两头叫我回家。”田小蕙答。
“哇!小蕙,你真是满嘴跑火车,还跑得挺远,哧溜一下到哈尔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