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律师,当然要讲真话。一般来说,讲真话最省事。不过有时候,讲假话也省得啰嗦,异曲同工。”
“喂,小蕙。”徐曼说,“难道当医生的就可以说假话?”
“是呀。”田小蕙递了个得意的眼神给徐曼,“我们医生在病历上不能写假话,但通常要跟患者讲假话。知道吗?这是天使关怀的一部分。”
“那你说,我们要不要p几张冰天雪地的照片给你爸看看,证明一下?”徐曼问。
“不用啦。”田小蕙答,“他才不关心这些呢,别让他看到我们在大街上闲逛就行。你尽管放心,他看不到的,我们该干啥干啥。”
徐曼和田小蕙二人除了出外吃几次饭,看了几场电影,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一日三餐演变成了两个正餐,外加一个随意的下午茶或夜间小吃。如果是田小蕙料理饮食,徐曼就负责清洁厨房。反之亦然。她们感觉,最愿意呆的地方是卧室,最喜闻乐见的事是共同研究彼此的身体,以及互相交流切身感受。
初八开始上班,徐曼与邱晓明商议之后,又与萧楚男约定日期,预定正月十八举行分支机构开业仪式,萧楚男届时将亲自出席。那家提出行政诉讼的企业要到正月十五才开工,所以暂时没有联络。正月十五下午,田小蕙和徐曼去广州接回小磊,直接送他到古镇外公家吃晚饭。徐曼再次陪同,田六根并不觉得奇怪,尤其看到外孙跟她那么亲热还很高兴。让田六根感到意外的是,田小勇带着女儿,拎着大包小包礼物,不请自来。
田小勇不知道徐曼会不会来,事前并没有打电话询问堂妹,因为那样显得太过冒失,但他记住了叔父除夕讲话中提到小磊要回来过正月十五。自从大年夜望着徐曼的背影离去,田小勇便开始真切地体会出时间如何由分分秒秒构成,而分秒之间不再转瞬即逝。人类百米短跑向内突破十秒根本不是什么里程碑,在他看来,同样时间内跑出一千米也绰绰有余。以往田小勇总是觉得假期太短,每一次都余兴未尽,便不得不重操旧业。作为国家公务员,他第一次强烈盼望结束休假,马上投入到为人民服务中去。他第一次发觉,为了物理上拉长三天法定假期而东拼西凑地调休,是一件多么荒谬而得不偿失的行政安排。他第一次感受到,人们熬到长假就为了吃吃喝喝、东游西逛、无所事事,是多么地无聊和虚掷光阴。在一个接一个为了等待明天而无眠的夜里,在田小勇空旷无比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工商局大厅比肩接踵的画面,他深切体会到,行政机关热忱服务勤政高效有多么重要,多些办事窗口从而让群众少些等待,是一件多么功德无量而又应尽的本分。最后,从自己的等待里,田小勇逐渐清晰了一件毫无把握却生死攸关的赌约:假如正月十五可以等到的话,假如那天徐曼再一次出现在叔父家里,那么,他就可以肯定,他终究可以等到真正等待的那个人。
一听田小蕙说让小磊住在外公家,田六根的少许意外,便立即被天伦之乐扫荡得无影无踪。没有了大年夜的熙熙攘攘,田小蕙迅速觉察到堂兄的异常举动。她瞄了一眼田小勇,又看了看童稚无邪却被父亲当作信物的小侄女,立即判断出堂兄的突然出现,实乃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田小蕙对这位堂兄素来印象良好。从小玩到大,对他比较了解。虽然了解未必增进理解,至少可以避免许多误解。田小勇当初任性迎娶一位举止轻浮的外地姑娘,田小蕙就看出了堂兄的幼稚——他无非迷恋某种浅薄的美貌而已。田小勇离婚后显然变得成熟了,这说明无论结婚多么草率,毕竟为了追求幸福,而离婚标志着他的进步。田小勇惊鸿一瞥中看上徐曼,证实他经过生活的历练,闻香识女人已经由表及里。田小勇在徐曼面前稍显局促,更多的则是礼貌性的避让和礼节性的逢迎。田小蕙暗自惊叹,年少时调皮捣蛋、成人后不修边幅的堂兄,怎么可能脱胎换骨,表现得如此温文尔雅。从堂兄的眼睛里,田小蕙看出了一个中年男人最后做出的决定和九死不悔的坚决。于是田小蕙能够对自己解释一个看起来有些不解的现象:田小蕙本是自家姐妹,而徐曼又是田小蕙的闺蜜,然而田小勇丝毫没有流露出借助近水楼台的意思。这只有在一个人抱定势在必得、不惜背水一战时才会如此。意识到这一点,田小蕙替堂兄感到万分惋惜,禁不住心疼起他来。
饭桌上,田小蕙当然要对堂兄做一个基本的介绍。徐曼听了之后说道:“田科在工商局工作呀。幸会。”田小蕙立即插嘴,“什么田科呀!我说徐曼,在家里别那么见外好不好?你就叫他‘小勇’,别看他装得人模狗样的,他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田小勇被堂妹这般抢白,不仅不难堪,反而觉得一下子跟女神亲近了太多。于是赶紧说,“对对对,徐律师,你听小蕙的,就叫我‘小勇’好了。”没想到又被田小蕙挖苦道:“小勇,你也算了,什么徐律师?我们家又不打官司。你就她‘徐曼’。”
“哦。对了,小蕙。我想跟你堂兄打个招呼,最近要代理一个企业的行政诉讼案,有关这个企业,有可能需要去工商局查阅一下登记资料。到时……”没等徐曼说下去,田小蕙就呵呵起来,说道:“徐曼,要么你就直接喊‘小勇’,有什么话对他说。你别当着小勇的面,还跟我提什么‘你堂兄’,谁堂兄呀?咱们是姐妹,你要愿意叫堂兄,你叫他堂兄好了。”
“千万别,我这副德行,怎敢做徐曼的堂兄?”田小勇赶紧说道。
“小勇,照你这么说,”田小蕙心想——难道你还想做梁兄?说出来的话却是:“我为什么要这么无辜让你做我的堂兄?”
“小蕙,那能怪到我头上吗?”田小勇变得轻松了很多,“那你得问你爸,这完全是根叔安排的呀。”
“不跟你扯了。小勇,你赶紧给徐曼留电话加微信。饭也吃的差不多了,我和徐曼就回去了。你不也得回城里嘛。”田小蕙说。
真是水到渠成,田小勇喜出望外。他赶忙拿起手机,打开微信,问徐曼:“你扫我,还是我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