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 作者:若花辞树(上)【完结】(78)

2019-03-27  作者|标签:若花辞树 如旧 作者 若花 辞树

  “我不是。”

  卫秀看向他:“哪里不是,崇文馆编纂,清贵风流,难道不是魏国官职?”

  陈渡合上眼,转头过去,又说了一遍:“我不是!”

  “你口口声声为民为国,却龟缩此处,不献强国之策,不做利民之事,言行矛盾,又食魏禄而否认为魏臣,你想要什么,果真知晓?”卫秀再一步逼问。

  不论是否心甘情愿,官职他都受了,不论俸禄是否自己用的,朝廷都给了。

  “你不愿随波逐流,却做起了两面三刀的小人,言辞,慷慨大义,行为,软弱避世,你又想说服谁呢?”

  陈渡骤然睁眼,望向卫秀的目光,如箭出,如刀割。卫秀又道:“老丞相取名为渡,现在,不图陈子渡江,只希望陈子度一度自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陈渡高声道:“我从未自欺欺人!”像是激出心中的傲气,他盯着卫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不忍百姓受难,亦不愿为魏之走卒,我无两全之法,唯有龟缩此处,我至少,问心无愧!而你呢?我不知你不为名不为利又为什么,可你心中不存仁义,也无怜悯,到头来,必将一无所得,追悔莫及!”

  不欢而散。

  卫秀从暗室出来,外面阳光刺目,迎头一晒,她忽感晕眩。

  出了陈宅,一行人寂寂无声地回去,刚走出两步,阿蓉便唤了一句:“先生。”

  卫秀抬头看她,发现她正望向身后,便跟着看过去。

  只见一狂士对着陈门唾了一口,高骂:“沽名钓誉!”便甩袖而去。

  卫秀冷笑一声:“人啊,最喜欢的事便是要求他人做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阿蓉默然。

  一行人继续前行,良久,卫秀叹息一声,道:“此地以后,不再来了。”

  阿蓉不解,她全程听了两人对话,陈渡虽然坚持,但不是无突破之处,越是动摇,越会声嘶力竭,越是坚定,越是举重若轻,陈渡高声壮胆,并非纹丝不动,为何倒要放弃了:“先生分明能唤醒他,何以半途而废?”

  卫秀抬头望天,天空澄澈,万里无云。她目光悠远,唇边渐渐浮现一抹笑意:“他一直是醒的。”

  不肯醒的,是她。

  回到小院,卫秀便独坐在卧房中。

  她身前放着一枚铜镜,倒扣在案上。门窗紧闭,刺目的阳光被阻挡在外,但它仍旧不屈不挠,透过窗纸钻进来,给了暗室一点光亮。

  卫秀伸手抚上铜镜,她捏住边缘,将它掀开。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手中的铜镜须臾间便似重若千钧。她看到镜中的自己,她与兄长皆像母亲,小时候便常听人说她长得像兄长。卫秀动了一下眉头,长眉轩起,更显俊秀清朗。只要她再神采飞扬一些,带点少年人的朝气,恐怕就与兄长相差无几了。

  如果他还活着,到如今,会是什么模样?他不该一直停留在十五岁时的朝气蓬勃,任凭过去多少年都还留在那个春日。他应当也长大,经历风雨,经历磨炼,一步步长成伟岸的男儿,稳重担当,为妻儿遮风挡雨,为家国冲锋陷阵。

  可这一切,都成了奢望,他甚至连一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悲恸、凄然,幽幽缕缕地从卫秀心中漾开,像虫子一般啃噬她的心。陈渡所言,字字句句都在耳中,可是灭门之恨啊,谁能释怀?

  卫秀满心都是悲伤,她一个人支撑着,不知前方的路还有多远,也不知是否能够成功,但她没有退路。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双腿,衣摆齐整地覆盖着,看起来与常人没有区别,可是她永远都无法行走。

  她突然像着了魔一般,把手中的铜镜丢到一边,双手撑案,咬着牙,极力地用双腿使力,想要站起来,想要尝尝用双腿走路的滋味。

  全身的重量都灌注在双臂,腿上使不上一点力,身体慢慢悬空,脱离轮椅,腿上仍是没有力道的,卫秀抓住一旁的拐杖,用来支撑身体,然后她迈开步子,只是短短的一小截,再接着身体的重量向前倾,模仿着行走的模样。慢慢地松开拐杖,卫秀屏住了呼吸,她满头是汗,聚精会神地留意脚下,可是下一瞬,身体前扑,整个人都颠倒在地上,发出了重重地一声闷响。

  开门声猛地响起,有人急促地走了进来。

  卫秀恐慌,她急忙转头,拼命地想要爬起来,不让自己这狼狈的模样落入他人眼中。可她站不起来,她根本就不可能站起来。

  轮椅就在不远处,咫尺之遥,她爬过去,却怎么都够不到。

  步履声近了。卫秀欲做出从容之姿,可她又如何从容。

  身后有人叹息。

  卫秀合目,心坠入深谷,她此时最不想见的人,偏偏就到了她身旁。

  一双手环住她的身体,将她轻易地抱起。

  第50章

  坐在轮椅上的先生,是看不出如此消瘦的。平日里合身的衣袍,此时宽松得不像话,濮阳抱起她,她就窝在她怀中,不挣扎,不言语,透着一股漠然与排斥。

  濮阳抿唇,低首看着她,先生素来仔细,她又极在意双腿的缺憾,断不会大意跌倒。濮阳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倘若她不曾听家令说先生外出归来似情绪有碍而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倘若她不曾在门前徘徊,听到里头异响便进来看看,是否便要任凭先生一人在此,无依无靠地在地上挣扎?

  先生的身体很软,身上有清新自然的青竹香气,淡淡的,溢满她的怀抱。她合着眼,冷漠疏离,可濮阳却感觉到在这拒人千里的隔阂之下,她也是脆弱的。

  她像是处于迷雾之中,如禁地一般,将她挡在外面。她似乎永远走不进她的心,任凭她如何努力,示好,她都不为所动,恪守着谋臣的位置。

  可每每她因她拒绝而黯然,因她冷漠而伤心,便总会想起那梦中,先生在萧瑟的城头拔剑自刎,黯然伤心都抵不上那一瞬的恐惧,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那样的情形重演。

  将卫秀放到榻上,濮阳坐到道她的身旁,唤道:“先生。”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78/93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