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秀转过头去,不愿多言。
濮阳不可避免地默了一下,为免先生厌烦,她这时该走开,可她实在放心不下:“方才门外,听到屋中异响,阿蓉等人皆守在门前,无一人入内,这大约是你定的规矩,你御下严厉,他们不敢违背你的意思,这自是好事。可万一你在房中出了事,又该如何?如今日这般情形……”
卫秀倏然睁开了眼,眸中透着寒光,濮阳便打住了话头,她不敢看她这疏离尖锐的目光,心多少被伤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觉得她所付出的都是枉然。
兴许她的关心,于先生而言,不过多余。濮阳低眸,平静地道:“是我多事了。”
卫秀转头过去,将她的爱与伤皆弃之敝履。仿佛濮阳的情意不值一钱。
濮阳纵是再喜欢她,也不会卑微到她如此鲜明的拒绝,仍赖着不走。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卫秀骤然醒悟。
陈宅一行,并非一无所得。至少让她知晓这京中并非没有一个人记得兄长的模样,让她知晓她行事需更加谨慎,还让她知晓她无法寻找外援,她只能独自去完成这件事。
情爱有太多变数,可又是最让人沉迷的。她苟活在世,并没有什么不能失去。既然公主对她深情,她为何不加以利用?唯有公主对她更为听从,她才能多一层把握。
她输不起。
濮阳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握住。她身形一顿,有些生气了。
这是何意?方才随意践踏她的真心,冷漠到不肯与她说一字,此时又何必来阻挠她走。濮阳也是有气性的,她从小到大就没受过委屈,就是上一世死前,仍是睥睨众生未受屈辱。她喜欢卫秀,爱护她,心疼她,可这并不是说,她就能毫无底线地由她摆弄。她喜欢她,但她也是有尊严的。
濮阳回头,便看到卫秀也在看她。清逸俊朗的面容是一贯的沉稳冷静,那双时常含着温柔的双眸似是不安,但仍竭力维持着镇定。
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收紧,最后像是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又飞快地松开,抓着身下的被褥,很是局促。
先生何时如此行色不安?濮阳轻易地被挑动心弦,不由自主地生出期盼来:“先生还有何事吩咐?”
卫秀眼中划过一抹不知所措,她张了下口,似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她克制了,淡然一笑:“无事,今日劳烦殿下了。”
与方才的狼狈、疏离、冷淡截然不同,她已恢复常色。
期盼化为失望,濮阳笑了一下,如自嘲一般,她低首道:“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挂怀。”
如此反复,心都冷了。濮阳对她点了下头,便走了。走到门边,她停下来,又转身走了回来,将轮椅推到榻旁,便于卫秀过会儿起身之用。
那些仆婢不敢入内,定然是先生命令,究其原因,定是她不愿让人见到她因双腿不便而行动狼狈。将轮椅推过来,便免了她过会儿的为难。
说到底,心再冷,她还是无法不去管她。将借力用的拐杖挨着轮椅放好,濮阳便又转身,这回是真的走了。
很快,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宣告那人已离去。
拐杖在卫秀触手可及的地方,轮椅也挨得近,她不用太费力便能够得着。室中安静,静的让人心慌。卫秀看着屋梁,不知在想什么,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生活到底不是只有情爱。濮阳记挂卫秀为何会倒在地上,可是心中有何困扰,但她也清楚知晓,卫秀必不会与她说。濮阳不是不无奈,但幸而她两世只喜欢这样一人,多得是耐心去打动她。
不几日,荆王那边便有反应,几位重臣频繁出入荆王府,呈现浮动紧张之景。
这些重臣多半是世家子。卫秀计策中其他尤可商量,但许羌戎入仕,便是从世家口中夺食。天下官职有限,世家早已将此视为囊中之物,有寒门分食,已是气人,碍于皇帝威严,只得忍了,可羌戎算什么?蛮人而已,且还是打败了仗的蛮人,称之俘虏不为过,凭何入朝站于庙堂?
可卫秀之策,最打动皇帝的,恰恰是此处,能分世家之势,皇帝便乐于去做。一旦世家松口,便少不得要让出官职来。有了开端,接下去便会是屡屡退让。
世家未必能想得到是皇帝有意设陷阱,但他们能看到他们的利益要被分薄,与庶人同朝已是大辱,莫非将来还要与蛮人同朝不成?荆王府中自然多方商议。
荆王跟随晋王多年,善于听晋王之言行事,可让他自行决断,他便缺了这份胆气。
王无定论,谋臣相争不下,自然便没一个结果。
“殿下,张峤屡往王府。”长史奉公主之令,派人盯着张峤,见他往荆王府奉承,不免着急,“他若改弦易辙,岂不是枉费殿下苦心?”
张峤奉濮阳之命,将徙戎之法透与荆王,只说是在公主府时,听卫秀所言,但陛下既然尚未提此事,必然是卫秀还未将此策进献圣上,王当当机立断,献策御前,搏一贤名。
这是大好之事,一旦成,荆王少不了一个仁爱贤德的名声。荆王闻此,自是意动,对张峤多有嘉赏。
照理,张峤算是事毕,当回禀公主一声,可他却像是忘了一般。
濮阳笑道:“长史休急,追随一王,总好过跟公主。”
长史正色:“殿下何出此言,王与公主皆是君,臣奉殿下为主,便无二心,张峤出自殿下门下,且亦明言追随殿下,怎可朝秦暮楚,毫无臣节!”
濮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位长史前世追随她十年,从未有过二心,她死前最后一件事,便是交与他去办,可见信任。
今生见他阐述忠心,不禁觉得亲切。
“他与长史不同,长史忠心,他唯利。用人如驭,长史信步,我放心,但张峤,便需驭之以鞭。”
长史闻言动容,拜道:“臣谢殿下信任。”
濮阳淡淡一笑。与其信任,又何尝不是一种驾驭,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那张峤……”
“很快便有当头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