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山半夜青 作者:章比比【完结】(149)

2019-03-27  作者|标签:章比比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她被勒得透不过气,用力抓着长豫的手臂,长豫看她用力得骨节发白,便像是有十分怜惜似的松了一点,让她喘了一口气,接着道:“王姐,你明白不明白?你很好,那仁心也很好,还是先王后嫡出,血统最是高贵。你会领军打仗,会纵横捭阖,若是运气好,这天下都会是你的,你拥有做君王的一切条件……王姐,除了这一条:你不是男人。这是你的命。”

他松开了手,裴瑟这回没再挣扎,静静在廊下逆光而立,光线太暗,暗到那时而浅色时而深色的瞳仁透出难言的幽深,又出现了幼时他时常遐想的那种神明般的洞悉神色。

这个长姐的形容是他自小艳羡的——虽然知道男女有别,虽然母亲讳莫如深,但宫中人都暗中说自己同她像,相像的相貌,相像的举止,混着齐楚两国王室最好的血脉,在她脸上却是羡慕不来的天生威仪和从容。碎发覆住了年轻的眉眼,一贯沉静而灿烂,穷途末路时也不带丝毫冷峻,仍是这样好看得让人眼红,他很奇怪为什么旁人都不觉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直男癌斗士蠢蠢欲动 准备批判长豫了!

第95章 第三十三章(四)

长豫带着思乡和思念在陈国长大,看着和自己一样的陈侯成年登位,看着那从王孙一跃成为新秀王侯的少年友人纵横捭阖,他那时才觉出滋味来。裴瑟“好看”的举止神情,原来不仅仅是好看,而是一种帝王生来如此的自觉。这发现令他心悸,少年时他在陈侯身边一遍一遍反驳自己:那是宗室长女必须的表情,那是掌政者必有的特质,那是军谋中必不可少的决断……然而事实远非如此,甚至连他所见过的人中最杰出的陈侯都未如他的长姐一样沉静。

只有一点让他心安,那就是裴瑟对自己的自觉与野心一无所知——至少看起来如此,那么一切都为时未晚。

长豫知道自己一样出色,一样雄略,甚至比起她来更加勇敢而有野心,因此肃清异己并非出于妒忌,仅仅是防患于未然,仅仅是明知山中有虎则乱就决不放虎归山。他敬爱这个长姐,但王室的人伦情感淡薄如此,没有什么不舍。虽然有一点惋惜——但也仅此而已。

他移开目光,挥手召过戴望要接过剑来。戴望向前走了一步,却没有递上剑,而是捧剑长身跪下,也是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也是冷汗涔涔,望着他的眼底黑白分明,一片温静。

长豫被看得有一瞬的出神,几乎能察觉到汗毛倒竖,不得不承认那种流淌在骨血中遥远神秘的相似。

他点了点头,“那就顺你的意,王兄自己来。”

精铜剑身挟带着冬日的冰寒穿过胸腔,带走了一些内里的温度。她昏然抬头看着戴望近在咫尺的脸,戴望也低头看她。这青年王子与她同年,面孔棱角分明,眼里却温和镇定,时而诙谐,不爱书本,爱刀枪战马,有几分像她的父亲。

长豫站在案前,这里看不见她的脸,但知道她并没有太多惊讶。

事实的确如此,戴望定定看着她死灰吹不起的眼神,手里攥紧了剑柄,一时没有抽出来。她手扶在胸前的剑刃上,克制不住渐渐浮乱的吐息,唇角不停地溢出细细的血沫,漫过白净下颌和脖颈,弄脏了早就血污交错的深衣襟口,这才失掉了从容,猛然呛咳起来,越是咳就越是疼,额角的冷汗沿着鬓角流下,终于疼得干呕。

她又咳又呕,慢慢躬下身去,气有些喘不上来,人还挂在那细长剑尖上,腿弯却软软地要向下滑去。戴望舍不得松手,可心知这剑十分锐利,总不能就这么把她割开两半,只好缓缓抽出剑来。裴瑟胸中一畅,不再呛咳出淡红的血沫,一条血线无比顺畅地自唇边蜿蜒而下。

她无所依凭,却还固执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瞬间,也许是半刻,等到自己实在站不住了才软了软膝弯,血淋淋的手猛然捉住了戴望的手臂,试图凭借他站住。

戴望借故能多看她几眼,她向外迎着太阳,便显出瞳孔色浅,墨黑中穿过几缕稀薄如线的冬阳,一触即碎一般。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弭,终究是攀着他的手臂跪了下去。戴望惊得一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瞳仁光华潋滟,一点点神情却越来越淡,终至散开。

那双眼里停留的最后景象,是阶下残兵中苟延残喘者痛哭失声,天际远处能看得到远方城楼上落下的黑银大旗,换上了预谋已久的朱红旗帜,随着灰扑扑的燕鸟翻云掠天飘起一角,遮住一片湛蓝高天。那细瘦骨节下微凉的皮肉筋脉犹自带着轻弱的脉搏,在下一搏到来之前猛然平息了下去。

戴望不知道,她脑海里划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有些滑稽,好在戴望看不到,不然一定要嘲笑她。她想的是:还好,还好是个晴天。她听老人说过,死到临头,果然心软到爱上回忆。

戴望终于松开手,任她倒了下去。他垂下眼睛,脑海里划过这人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她把自己当大人,殊不知自己和她一样大,在他看来,那持重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年幼的弟弟窝在她怀里不肯睡觉,抓着她白净的脖子不放,笑嘻嘻地说着:“姐姐,你身上真好闻。”她怕热却穿着深衣,又这样抱着个热烘烘的孩子,鼻尖上已经出了一层汗,还不松开。

林沄那时还姓凌,在一边蹲着,眼巴巴地念叨她:“裴瑟,还不去骑射吗?还不去吗?真的还不去吗?”

她只是嘘了一声,“再等等,长豫还没睡着,你别吵了小金明。”

那是去年不知哪天金明进宫的情形,戴望有些恨自己记不住日子。她长大了,灵巧地从车里跳下来,明黄裙角在不知是春风夏风还是秋风中翻飞,却只伸手压着被风吹乱的长发,脸颊被风吹得有些红。少女的眉眼仍像孩童时一样乌黑天真,遥遥向城墙上的自己笑了一笑。

朔风冰寒,戴望收回了纷乱的思绪,把精铜剑在袍子上擦干净了,方才重新跪下把剑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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