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申之前也在平阳学宫听夫子讲学,裴瑟去过几次,对这位金氏的远房公子也算眼熟,经赤玉一通报便想了起来,说道:“今天是应先太傅弟子的请。比不得十四公子是富贵闲人,能时常来看看。”
这位先太傅多年前为压制王后势力,扶持王长女登坛掌政,连命都送了,这些年仍是朝中禁忌,只有裴瑟敢提。金申胆子再大也不敢接这句,只笑道:“在下闲人是真的,富贵却算不上。”这里灯烛亮堂,那陌生女子向前探了探身,拣了只蜜饯。金申这才看清她年纪极轻,却有三分冷淡三分冶艳。鸦般漆黑的长发随意挽起,珠玉琳琅之中一支金簪极为耀目,竟是个龙肝凤胆麒麟舌一般的猖狂美人。他不过这么一瞟,已经觉得神魂一荡,不敢再看。口中又道:“听闻大公子前日遇险,我们一干学子都十分担忧。”
裴瑟点点头:“多谢学宫挂心,但不必担忧,只是小事。”那女子吃完蜜饯,裴瑟顺手便取了块手巾,那女子自然而然地接过擦了擦手,又交给一边侍奉的人,同时懒懒散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像是有些懒倦的样子。
金申眼观鼻鼻观心,连忙告辞道:“在下只是过来看看,不多打扰了,他日还请大公子再来学宫看看。”
裴瑟道:“好,多谢十四公子挂心。”
金申其实想问,却不便问,想留,也不敢留,只好退了出去。一路边想边走,慢悠悠下了楼回到自己位子上,抬眼一看,方才那位子已经空了。他只觉得索然无味,也下去跟一群人互通有无。说是通气,其实不过是各自疑虑,因为没人知道那女子何方神圣,能让大公子转了性子。又有人觉得那女子实在艳得出奇,又有点眼熟,一群人笑道:“说到底,女子生得标致成了那个样子的,大概都有几分相似吧!”那人沉默了半晌,突然抬头高声道:“我想起来了!去年我还去过陈国,方才那姑娘……分明是陈国安期楼的傅琅!”
接下去一段日子,平阳朝局照旧四平八稳,掌朝的裴瑟却一改往日做派,开始往来一些往日几乎不去的场合。有了秋叶原那一出,又有了这群纨绔的目证心证,短短一个月间,平阳人都知道出了安期楼的艳姝傅琅跟在了大公子身边。本来大公子早就及笄,却未婚配,国中都说是为社稷作想,钦佩有加。但她毕竟是齐国这些年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有了这么一出,世家重臣倒还坐得住,民间却自有好事者编造段落,一时之间传得极为热闹。
裴瑟倒仍旧是四平八稳,朝会学宫祭祀一样都不落下,一边却把手中重权重新渐渐攫紧了。这十年中裴瑟掌政,各部各司其职,公卿各自领权,倒从不曾冲突。这么一来,朝中多得是心细如发的人,有的一看这个阵势便明白了裴瑟意思,有的猜测之余多了忌惮。奈何长豫还未回朝,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心,任由裴瑟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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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瑟这一向每天在宫里忙完去城外忙,城外忙完回沧浪台忙,忙完政事也是做不完的事情。她门下门客众多,有住沧浪台的,有住城中一些稀奇古怪地方的,时不时就跑过来高谈阔论一通。
傅琅几次跟她出门都是提心吊胆,生怕一转身就有暗箭飞来,却并没有什么动静,心想也许是那群人放弃了刺杀,这么一松,连出去逛的兴致都没有了。丁觉天天缠着乌兰闹腾,她眼不见心不烦,索性真的去池子边喂鱼。一池子锦鲤经过越椒的教训,见有人来喂,凑成一团摆尾就跑,傅琅气急败坏,索性找了片叶子把喂下去的一把鱼食又重新捞了上来。
这时正有人经过,看池边蹲着个小姑娘要喂鱼又喂不成,这么一通折腾,不由得笑着问出来迎他的人:“这人谁啊?还挺逗。”
此人正是齐国二公子戴望,比三公子长豫大些,但因为是庶子,所以只是领着武将之职,照例时常要进宫述职,只是因为裴瑟这些年不常在宫中,所以才来了沧浪台。赤玉正是出来迎他,见他问,只好答道:“是我们公子的客人。二公子里面请。”
裴瑟听见戴望进来,也只抬了一下头,指指一边:“你先坐,我看完这些。”
戴望见怪不怪,往旁边一坐,一边问赤玉道:“上次城墙上那事情还没查明白,这里要不要再加些人手守卫?”
赤玉摇摇头道:“公子说这是小事,做其他事情同时便可引蛇出洞。”
戴望大皱其眉:“你们也太不小心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见裴瑟收了折子,便又问道:“我正要问你,你最近是什么意思?又是去秋叶原又是去曲江的,朝中一群人都坐不住了,有那么几个老头子都急着要跟父王弹劾你了。话说回来,你真搭上了陈国的傅琅?”
裴瑟道:“傅姑娘是齐国人。长豫年纪轻又没立威,刚回来就领权也难保那些人不信服。我要是不这样,他也少不得再磋磨几年,才能名正言顺。”
她神情淡淡,戴望却知道她这些年所承重担,难免隐隐猜到了几分,听她果然是这样说,也没了话,只道:“你也太小心了,长豫毕竟一枝独苗,那些人不拥护他还能踩他不成?那傅琅姑娘,再是齐国人,也是那么个名声,你真至于这么给自己泼脏水么?”
裴瑟听他这样说,却皱了皱眉:“我不泼,自有人来泼。傅姑娘帮我也是冒了险的,戴望,你放尊重些。”
戴望这些年与裴瑟算得上是相互扶持,被她这么说倒不在意。他知道如今王后不比先王后,是个坐不住的,想必也有一些动作。裴瑟素来敏锐,大概也有察觉。世家公卿沉浸于党政之中,少不得有人向她施压,她这样确实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叹了口气:“但愿长豫领这个情。”
裴瑟随口道:“长豫从小是什么样的孩子,你我心里都有数,不必担忧未来国运。”一边垂了头,又打开一本折子,看了两眼,提起笔来,才开口道:“抹黑前朝,本是兵家常事。戴望,你我生于王家,自当有这个体量。从我掌政之初太傅那件事后,我便没想过仁声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