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层层剥开
屋漏偏锋连阴雨,大概就是指苏未央和莫南槿这种情况了,路没找到,山上的暴风雪却来了,呼呼的北风夹着雪花,吹得树梢呜呜作响,这让临近晚上的深山密林里,更加不平静起来,不知名兽类的吼叫声,树枝连续的折断声随处可闻,他们中间甚至还遭遇了两只狼的袭击。
莫南槿怕苏未央体力透支,坚决不肯再让他背着,两人相互搀扶着,又拖又拽,都没什么力气了,衣衫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好不狼狈。如果有人现在见到他们,估计都不能立刻认出来。
“阿槿,走到那棵树下,我们就休息一下。”苏未央将脚从雪窝子里拔出来,伸手去拽莫南槿,他们就是靠着一路上不停的设置目标坚持下来的。
“行,也许那里就有避风的地方了。”莫南槿握紧他的手,他们现在已经不指望找到下山的路了,只想找个避风的地方,可以窝窝,这么冷的雪夜里,又无法取火,如果再不能避避风,估计今晚就交待在这里了。
好不容易到了那棵目标树,莫南槿实在坚持不住了,顾不得寒冷,挨着树干就蹲了下去,呼呼大喘气。
“阿槿,别蹲着,待会更冷。”苏未央也停下来,扶着树干喘口气。
“我……我知道,稍微休息一下,马上就起来。”莫南槿何尝不知道,这样更容易冻僵了,可是腿疼的真的站不起来了。为了怕未央担心,他一直没说。
苏未央休息一会,从树枝上抓了一把雪揉进嘴里,雪在嘴里化开,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去,似乎连身上最后一丝热气都带走了。
莫南槿也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扑在脸上,现在手和脸都冻得麻木了,没前几次的醒神效果好,但他还是扶着树干一点点站起来了。
苏未央见他站起来了,天色又越来越黑,就伸手过来拉他,“阿槿,我看这里的林子稀了点,咱们再往前面走走看看。”
莫南槿答应着,可是手一离开树,膝盖一软,就跪在了雪地里,挣扎了两下,愣是没站起来。
苏未央见此,一声不响的过来,将人扶起来,放在自己背上。
莫南槿知道被发现了,也不再做无所谓的坚持。
或许是命不该绝,两人入夜前竟然在一处南向的半山坡上找到一个看起来已经荒废的屋子。
屋子外面看着很是破败,但苏未央从墙角的灶火台上摸到打火石将桌上的松脂灯点亮时,才发现屋里居然收拾过的,虽然布置简陋点,但看起来并不像很久没人居住的样子,窗子都封上了,不漏风,有制作粗糙的桌椅板凳,炕上甚至还有兽皮和被褥。
“看起来像是山里猎人住的地方。”苏未央在门后面还发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动物皮毛。
莫南槿想起镇上的猎户林贵,那个人好像就是常年住在山林里打猎为生的,林贵是个鳏夫,多年前妻子生孩子难产去世了,从此在镇上就很少有人见到他,如果不是上次去昭阳卖粮的时候,林贵搭他的车,他也几乎记不起这人了。
不管怎样,总算暂时找到一个住的地方了,看门外有木柴,莫南槿就抱了些进来,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曾经听林贵说过,屋后还有一处泉眼,出去一看,果然如此,这样一来,他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猎户林贵住的地方了。
苏未央在灶台边上找了一只木桶出来,泉水并没有冻住,只是冰冷刺骨的很。
莫南槿先将屋子正中央的篝火坑点着,木柴噼噼啪啪地烧起来,屋子里映得红彤彤的,渐渐暖和起来。苏未央将篝火坑上架着的陶罐子取下来,涮了一遍,把干净的泉水倒进去,重新放在上面烧开。
午饭都没吃,两个人现在都饿坏了。
莫南槿心道林贵常年住在山里,道理上来说多少会储备一些食物的,即使过年下山了,应该也不会全都搬干净,可是找来找去除了墙上挂着的一大串辣椒,一颗粮食的影子都没有。
“实在不行,我出去打点猎物。”苏未央往火里加一根木柴,这么冷的天,两人总不能只喝热水。
莫南槿听听外面的风声,阻止道:“算了,别去,外面还下着雪,黑灯瞎火的,你也不认识路。”他不死心的端着油灯继续在屋里找,终于让他发现一处不一样的地方,在屋子的西南角上压着一块石板,移开后,底下竟然是一个石缸,里面有大半袋子糙米,一些红薯土豆南瓜白萝卜和野生菌子,一小罐子菜籽油和盐巴,半壶烧酒,还有大半只风干鸡和碗筷菜刀等物件,看起来应该会是林贵下山前收起来放在这里的。
苏未央帮着把那些东西拿出来,莫南槿的膝盖现在几乎不能打弯,“主人家不在这里,我们只好不告自取了,下山的时候,我去家里和他说一声,多给些银钱。”
苏未央笑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陶罐里的水开了,两个人先喝了点热水,洗了洗手脸。然后莫南槿去灶台那里刷锅焖米饭,苏未央切了一点鸡肉和四五个大土豆,放上盐巴和辣椒,一起放进陶罐里架在火上炖。
土豆炖地面面的,还带着一点鸡肉香气,吃米饭的时候浇一勺上去,对在雪地里跋涉大半天早已经饥肠辘辘的两人来说,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灶台和火炕是连在一起的,做过饭后,炕上就很热了,只是那些兽皮和被褥,有些日子没人动,潮湿得很,苏未央抱下来,搭在篝火边上烤了烤。
两人又热了些水,洗过手脚,苏未央还倒了些烧酒,帮莫南槿揉揉身上的关节处,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红肿了。
“肚子有不舒服吗?”苏未央问道,掐指算算,孩子现在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吧。
“没事,别担心。”在未央面前,莫南槿很少会隐瞒什么,他和未央的这份情谊,他不想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未央在他心里的位置,不是任凭谁能取代的,每次和他在一起,心里就格外的轻松自在,不自觉就放下了一切的包袱和戒备。就像现在,两人被困在山上,前路不明,但身边因为有未央在,好像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绝望和不能忍受。
“那就好。”苏未央轻轻地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揉按着握在手里的膝盖,一个没注意。
“嘶……”莫南槿歪在枕头上眯着眼,累得已经快睡着了,现在倒吸口冷气,瞬间清醒过来,这又酸又疼的滋味,真难受。
“有那么疼吗?我都没用多大力啊。”见他眼泪都出来了,苏未央没什么诚心的又加了一巴掌,但手上的力道却轻柔很多。
“我也帮你按按试试。”莫南槿招呼一声,起身飞扑过来。
“不用,不用,我这人一向不求回报的。”苏未央反应迅速,笑着将人重新摁住塞到被窝里。
经过这一闹,莫南槿仅有的那点睡意也没了,现在家里也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了。
苏未央帮他揉按完,吹了松脂灯,掀了另一床被子上来,两人并肩靠着,听着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他感叹一声:“幸亏有这么一个地方,要不然今晚咱俩就惨了。”
莫南槿翻个身,被窝里热乎乎的,两个人好久没这么说过话了,以前彻夜拥被长谈是常有的事情,“本想请你来喝酒的,没想到一来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情。”
“还好这次来得及。”这些年,他常常做噩梦,想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每次都梦到阿槿摔下悬崖,他明明离得那么近,触手可及,却总是抓不住他的手,这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在他眼前重演,折磨得他几乎崩溃,以至于很长时间,他都不敢闭上眼睛睡觉,一定要让自己累极了,才能睡上那么一会儿。
“未央,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以后我也会好好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咱们以前不是说好了,将来还要一起周游天下呢。”未央的心情他都明白,如果换成未央出事,他也是一样的,莫南槿主动握住身边人的手,两人心里都明白,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这么亲近地说话了。以后身份有别,有些事情多少要避讳一些的。就像现在的同塌而眠,绝不会有下次。
“我会的,阿槿。”苏未央反握住,他们这辈子只能是兄弟,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间不会倒流。
因为心里有事,莫南槿一晚上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才眯了一会,等他再醒来,苏未央已经起床了,篝火坑里的木柴还在烧着,上面架着热水,烤热的衣衫就在枕头边上放着,他起床,经过昨夜的揉按,身上的酸痛缓解很多,关节处略略可以活动了。
“阿槿,你醒了?”门一开,屋里带进来一股子冷风。
“雪还没停吗?”莫南槿见他身上还沾着雪花。
“还没呢,估计咱们今天还无法下山。”虽然着急,但冒雪赶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莫南槿点点头,又问道:“你去哪里了?”
苏未央在门口处拍拍身上的雪,说道:“我到附近的林子里走了走,想看看能不能找点猎物,结果一无所获。”
莫南槿下床洗把脸,说道:“冬天的猎物本来就少,这边的林子看着也浅点,就更没什么东西了,我看屋里的这些粮食还够咱们吃上几天,等风雪停了,咱们就找路回去。父王他们该急坏了,那两个小家伙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渔阳和云止离开,孩子们还难受着呢,如今自己又不在身边,不知道会哭闹成什么样子。
莫南槿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家里因为找他,已经彻底乱了,这个下雪的早晨,莫家的堂屋里一片愁云惨淡,两个孩子哭了大半夜,刚哄着睡着,容熙和南宫秋湖一夜没合眼,暗卫都出动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是曾经有人见过莫家门前来过一个模样俊秀的年轻人,听人描述的相貌,容熙猜测应该是苏未央。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两人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可寻。
小莫和明庭在厨房里给众人做早饭,虽然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但总要吃点的。
“明哥,你说,你说……”这个猜测,小莫有点不敢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明庭正在切白菜,准备炒个清淡爽口的老醋白菜,待会给大家配粥吃。
小莫看看周围也没别人,下定决心,豁出去了,“明哥,你说少爷会不会和未央少爷一起走了?”他可是从小跟在少爷身边的,自然知道那两人的感情有多好,他以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他想,如果少爷真要选择一个男人的话,比起皇上,应该更喜欢未央少爷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还不清楚少爷的为人,就算是为了小少爷他也不会这么做的,何况现在肚子里还有孩子了。”少爷那人就算不愿意,也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何况他看得出出来,少爷并不是不喜欢南宫静深。
“也是哦。”小莫识趣地摸摸鼻子。
“以后这样的话休要再提,小心给少爷惹麻烦。”这个笨蛋,不知道这话,让别人听到耳朵里,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我记得了,明哥。”小莫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事情到了第三天,暗卫基本可以确定,两人都没离开南山镇,还在镇上的某个地方。
“可是能找的地方我们全都找过了。”小莫小声说道。为了确实事实,镇上的人家,暗卫几乎是挨家挨户去查的。
“你们确定吗?”南宫秋湖开口问下面跪着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出声回道:“是的,主子,附近的城镇我们也都查过了。”
“难不成他们两个大活人能长着翅膀飞了?”容熙将手里的茶杯丢在桌子上,三天没见人,他的耐心已经宣告用完。
底下的人不敢出声。
南宫秋湖拍拍他的手,有心想安慰两句,但心里也是烦躁不堪。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查出来这次小槿莫名失踪,是有人在背后主使,他绝不轻饶。
邵明庭心细点,回想莫南槿失踪那天,有什么异常,发现有一件事被他们都忽略了,就是山里传来的那次不寻常的震动。虽然不一定和少爷有关,但或许是条线索,他们现在什么细节都不能错过。
容熙听他这么说,亲自带了人进山查看,明庭也跟着去了,已经下了两天多的雪,进山的路异常难走,他们好不容易到达塌方的地方,发现什么都被大雪盖住了,塌方的地方又太大,大半个山壁都滑下来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发现,路全部被碎石堵住,再往里去也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这条线索时,他们发现了一匹马,马鞍上放着行礼,里面看着是一些普通的随身换洗衣物,但衣料极为上等,是上好的云锦,别说是在南山镇,就是在云州,也找不出几个人穿得起这上好的云锦,果然容熙就在衣角一处,找到靖州苏家的暗记,这是苏未央的随身行李,这马就是苏未央的坐骑,也就是说苏未央是在这山上失踪的,那一同失踪的小槿……
“点兵两千,即刻开赴南山镇。”这是云州守备张仪当天中午收到的密令,上面加盖的是上皇的私印,他一刻不敢耽误。
如果有可能,南宫秋湖也不愿意动用军队,但仅凭这些暗卫,想要挖通上山的路,他等不及,困在山上的小槿更等不及。
南山镇最近的异常可以瞒得过别人,但瞒不过云家,特别是昨天晚上大半夜的,张仪竟然带兵兼程赶来了南山镇,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到底是什么事呢。
“爹,你看我临的这张字帖好吗?”云英齐举着一张写好的大字跑进书房,旗哥儿跟在后面端着一盘点心。
云思川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说道:“不错,有进步了,但还需要继续用功。”
“我晓得了,爹。”
“爹,这是厨房新做的栗子卷,娘让我送过来给您尝尝。”
云思川尝了两块,因为要看账本,便让云念端到旁边的桌子上给这两姐弟吃,云思川的书房平日里轻易不让人踏入,一般的事情云念都能做,府里负责清扫的丫鬟一般每隔四天来做一些简单的抹尘清理。
今天一个丫鬟抹尘到桌脚时,在椅搭后面发现一个荷包,绣工异常精致,料想应该是主子的东西,就捡了起来,云英齐一看,就喊道:“啊,我的荷包。”
云思川听到声响,抬头看他一眼,问道:“你的荷包什么时候掉在这里的?”
云英齐拿在手里,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好几遍,疑惑道:“这个是不是我的,颜色是一样的,但我的上面是桂花,这个是荷花。”
“弟弟拿来给我看看。”
云英齐递了过去,旗哥儿看了看,确定道:“是莫婶婶的手艺,和莫叔叔送咱俩应该是一起做的。”她最近学在刺绣,莫婶婶的手艺很好,她一直喜欢,所以不会认错的。
云念一听说是莫南槿送的,心里就咯噔一声。
“莫叔叔什么时候送你们荷包了?”云思川问道。
旗哥儿清楚答道:“重阳节那天,莫叔叔来咱家里,见到我和弟弟,一人给了一个,不过这个不是我们的,应该是莫叔叔的。”
云思川笑了一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说道:“应该不是,你莫叔叔最近可没来。”
“是吗?但这是莫婶婶绣的荷包没错啊。”
“爹的话,你也不信了,云念天天在书房这,不信,你问他。”
云念冷不防被点名,浑身一哆嗦,手里端的茶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114、还没出来
云思川皱眉,这人怎么回事,自己平平常常一句话竟然把他吓成这样。
云念心里有鬼,承受不住云思川的打量,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的碎碴子上,说道:“少爷,是云念分神了,请少爷饶过这一次。”
云思川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反应过来,立刻开口道:“云念,你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他治家虽严,但并不故意苛待下人,特别是云念还是近身伺候的,只是一个茶碗而已,他能将人怎样,云念应该多少了解自己的脾气,怎地突然做出这姿态。
碎碴子戳进肉里,刺骨的疼,云念却并不避让,就直挺挺地跪在上面,俯下身去重重磕了两个头,这几日,他日夜难安,实在是受不住良心的折磨,但他又很明白,如果事情真的抖了出来,别说二少爷不会放过他,就是大少爷,也断断饶不了他,到时候事情万一无法收拾,他就是替罪羊的不二人选,所以他下定决心,死活不能松口。但刚才惊吓之下,自己太过失态,怕是已经引起大少爷的怀疑,现在情急补救,希望能转移一下大少爷的注意力。
“少爷,我做错事,是该受处罚的。”
“不必这样,快点起来。这才多大点事,大冷天的伤了腿还不值当的了。”云思川将刚才升起的疑惑暂时放在一边,亲自去拉他。
旗哥儿和英齐也被云念突如其来的这一跪吓了一跳,不再继续说荷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