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箬并不感到非常惊讶,毋宁说,对此也没有太大兴趣。姬遥莘以前是叫王遥莘或者张遥莘都没有什么意义,哪怕她以前叫牛春花也无所谓。
“那座雪山,就是第一个故事开始的雪山叫姬氏山。1966年初,我虚岁25,因为想过要在一个很干净的地方自杀,大串联刚开始,我随意地坐火车,有一天火车在离这座山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检修,那时在夕阳下雪山看起来有种致命的吸引力。我连行李都没有拿,从车窗跳下去,徒步走上了雪山。走了很长时间吧。也许在途中我就已经死了,但最后我走到了山麓的地方,遇到一个女人。”
姬遥莘语调平稳地说着,那语气简直就像做一场毫无趣味的个人介绍,苏箬想,事实可能比姬遥莘所讲述的要惊心动魄得多。
“那个女人叫姬默言,她说她的引路人,问我是否愿意接替她成为新的引路人,同时照顾她的女儿。我同意了。她的女儿也叫姬默言,所以为了区分她们,我称呼她的女儿为默言。”
“之所以会同意姬默言,是因为我对于现实生活的一种失望,想要赶紧解脱吧……”姬遥莘的脸转过来,像是望着苏箬,目光又是茫然的,似散在这小茶馆的黑暗中,“和你那时候一样。”
“可是为什么姬默言会让你当引路人,她明明有女儿啊?”苏箬问。
“那时候她女儿还小,才十三岁。”姬遥莘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箬总觉得姬遥莘提到默言时有种温柔,“而姬默言的时间不多了,我之前说过,我有个宿敌,不仅仅是我的宿敌,也是所有姬默言的宿敌,似乎和姬氏山上所有姓姬的人都有仇……”
姬遥莘低下头,一绺黑发从颊边垂下:“姬默言拿来四个红色的幽冥令,放在我的面前。我自己拿着一个,一个幽冥令我给了默言,她死后,我就放在了她的身边;一个原本给了叶莲娜,叶莲娜离开后现在在你手里;还有一个本来在吴德手里,也不知道被吴德扔到哪了。这都无所谓,我的引路人,有你已经足够。”
这话听起来倒颇是暧昧,但苏箬总感觉姬遥莘的潜台词是“引路人有你一个给我添的麻烦就已经够多了”。
“所以姬默言给你了一个烂摊子?”苏箬皱起眉头,似乎能够想象到在半个世纪之前,姬遥莘站在雪山山巅,白雪映照着她的脸庞的情景。那时姬遥莘的眼中,应该会有更多热情掺杂迷茫乃至于恐惧的光芒。
“不能说是烂摊子,苏箬。”姬遥莘温柔地反驳着,“她选择牺牲自己来消灭掉宿敌,但是她并没有成功,就是这样。”
“哦……”苏箬以一个单音作为回应,因为姬遥莘说得实在太模棱两可,她完全没有听懂,“那么为什么说,我对面那个女孩的死是你的失误?”
“这五十年我引渡过许多亡灵。什么样的都有,包括厉鬼,”姬遥莘说,“这是我所擅长做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自信过了头,没有想到这张照片中的鬼能够在我的眼皮下面杀人。”
“也不完全是你的失误。”苏箬这话当然也出自客套。
姬遥莘站了起来:“苏箬,虽然我想照片里面的鬼应该不是娜娜,但保险起见还是去娜娜她家确认一下吧。”
“你要怎么去?”苏箬问完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姬遥莘能毫不费力地从那里回来,应该也而已轻而易举地……穿越过去。
“走吧。”
在西伯利亚平原上某个废弃了的教堂里——小且破旧的一间教堂,从外面看,透视门已经斑驳,天使的雕像早已被风雨侵蚀得难辨面目。但是在教堂之内,大理石的地板尽管磨损,却被打理得很干净,依然光可鉴人。
有一个黑衣服的女人跪在受难的基督神像前,低垂着头,长长的卷发发梢垂落在地上。她颤抖的手想要捧起胸前银质的十字架,但不知为何,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没有神父,只有她和基督而已。天色还不晚,下午四点而已,但是外面阴云密布,也许正酝酿着一场大雷雨。
“我犯了重罪。”她低声说,呼啸而过的风声将她的声音掩盖。
她没有摘帽子,宽阔的、装饰着枯草的帽檐将她的脸完全遮盖住,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形状优美的下巴和艳红的嘴唇,大概是年轻妇人。
“我对不应该产生色|欲的人产生色|欲,由此忏悔。我将会杀了那个人,来赎清楚我的罪。”她的声音很低,含混不清的俄语,几乎无法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
“我会尽快地结束这一切,这样就结束了,无论三百年还是五十年,我都可以等。”
“我要忏悔,然后赎罪。”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如同呓语。
基督和圣母怜悯地垂头看着她,一成不变的怜悯。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从教堂敞开的门和玻璃碎裂的玫瑰窗涌进来,带来暴雨的味道。
她像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样,站起身转身走向教堂的门口,外面是一片森林,由于天气不好,森林中看起来黑魆魆的一片,因此不远处驶过来的车灯格外显眼。
“已经过来了啊。”她轻轻笑了,帽檐挡住她的脸。就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是一大片坟墓——被毁掉的坟墓,散架的十字架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但是她并没有对公墓的方向投去一瞥。车灯越来越近了,她把帽檐又向下拉了一点,另一手握住了胸前的银质十字架。
“我并不相信神,”她说,“我就是神。”
就在她跨步迈出教堂的瞬间,身后大理石的基督像传来了清晰的碎裂声,同时,第一滴雨落到了黑色的泥土中。
第81章 七宗罪(9-3)
姬遥莘那辆能从日本分分钟开到西伯利亚的破轿车停在巷子里一个稍微宽阔的地方,积满了灰尘,连后视镜都少了一个。从外表看,这车和报废的车没有什么两样。苏箬搞不懂她是从哪搞来的这样一辆车,估计也是几十年前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