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男人解释道:“我们是拆迁办的,来跟你家商量一点事。你家有大人在吗?”
祝文颐想起隐隐听二叔二婶和爸爸妈妈提过拆迁的事情,于是放下了心,转头冲着奶奶喊:“奶奶!是拆迁办的人!”
奶奶在药炉前沉默了,手一抖,毛衣掉了一针。
此时那两个男人已经走到了厨房,对奶奶道:“贺老师您好,还记得我吗,我以前在您班上的。”
奶奶顿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问:“大概不是来向老教师问好的。”
那个男人尴尬地笑了笑,说:“那个,我是因公而来。贺老师,这片地被政府看中,所有民居都要拆迁的事情,您知道的吧?”
奶奶突然转过了头,声色俱厉道:“滚!我贺家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我死也不会拆迁的!”
说着,奶奶一把掀掉了药炉,快要熬好的中药洒在地上,很快蒸腾起一小片雾气,中药的气味弥漫开来,苦得像是生活。药罐子在地上转了两圈,才终于停了下来。
男人上前走了两步,还想解释些什么,却被奶奶站起来,拿着扫帚赶出去了。
两个大男人一脸狼狈地被赶出了贺家,奶奶本来该是胜利的那方,可她把扫帚一扔,蹲在药罐子面前,呜呜哭了起来。
祝文颐小心翼翼地捡起来药罐子,又拿出一副新的药,对奶奶说:“奶奶,再熬一次吧。”
这时候的祝文颐还不知道,拆迁办这次到访,给整个贺家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晋江独家发表
梅伊岭很是无奈,近年来贺家出了太多事情了, 她往这边跑都跑累了。
但爷爷的病千真万确,做不得假。在爷爷奶奶还有余力的时候, 将贺林奈丢给两位老人倒还情有可原, 可一旦力有不逮就接回来,这是梅伊岭与爷爷奶奶当时的约定, 现在到了履约的时候了。
梅伊岭说要带走贺林奈, 奶奶自然没办法用“孩子不喜欢你”为理由拒绝。说到底这才是亲生母女,就算嫌隙再大, 可总有消除的一天。自己这老婆子插在中间从中作梗,怎么都不是个事啊。
因此梅伊岭出现在黑漆漆的贺家, 对贺林奈说:“林林走吧,跟我回家。我已经跟奶奶说好了。”
贺林奈一向不喜欢梅伊岭,梅伊岭自己也清楚。可是那天晚上,贺林奈只是仰起了头, 脸上泪痕未干, 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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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林奈在新家过得并不算太好。
新爸爸并不喜欢她, 这是在六年前就已经注定的事情,更何况这时候还有了一个两岁半的儿子呢?贺林奈的处境可想而知。
好在新爸爸虽说不喜欢她,但也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提供一个房间,一双筷子,一个学籍还是绰绰有余,只是无法提供亲情罢了。
贺林奈变得沉默寡言,不像在贺家一样随心所欲。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陌生人,没有爷爷奶奶,甚至连祝文颐也没有。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低头,怎么尽量不打扰后爹的生活,怎么忍气吞声。
她突然理解了祝文颐。
她一向觉得祝文颐太乖了,明明本性甚至比自己还要叛逆,可表现出来却是教科书式的乖巧。
因为没有依靠,踩在脚下的地也不是实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坍塌,连自己会被送往哪里都不知道。
你看,自己不就想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吗?
贺林奈穿起了祝文颐的人设,并且适应得十分良好,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她听到新爸爸在餐桌上夸她:“几年不见,林林变得好乖了,而且照顾弟弟的时候,也有姐姐的样子了呢,哈哈。”
贺林奈便放下筷子回答说:“我原来也有个弟弟。”
她说谎了,她没有弟弟,弟弟是祝文颐的,她现在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问祝文颐学来的。
闲暇时贺林奈被交代要好好照顾弟弟。弟弟才两岁半,刚刚学会走路,在家里横行霸道,撞到柱子非得让柱子让路的那一种。贺林奈心里烦得不行,可还是得装出懂事的样子。
不懂事的话,又被送回去了怎么办?奶奶明明都那样说了,不还是把自己交给了梅伊岭?而且祝文颐也讨厌自己了吧。自己绝对不要再回去了。
贺林奈走神了两秒钟,就在这两秒里弟弟追着小狗摔倒了。
梅伊岭在厨房里喊:“林林,弟弟又怎么了?”
“没怎么!”贺林奈连忙把弟弟扶起来,先拍了拍弟弟身上的灰,然后轻声安慰他。
弟弟一直哭一直哭,怎么安慰都没有用,嘴巴张得大大的,哭声像是要把房顶掀掉。
贺林奈哄了一会儿不见成效,心里便很烦躁,恨不得找块手帕堵着他的嘴。等贺林奈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把弟弟的嘴巴给捂住了。
弟弟的哭声被闷在手掌里,嘴巴毫不留情,张嘴就咬,咬了贺林奈一手的口水。
贺林奈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想: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她不能再呆在那里了,于是她偷偷跑回了贺家。
明知道贺家现在没有人站在她这边,可她还是决定回去。就算奶奶不要她,祝文颐讨厌她,但至少,爷爷还是喜欢她的。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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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为什么不拆迁?现在这个家都这样了,还守着一块老地基,有意思吗?!”
病房内传出争执声。
贺林奈停顿了一下,没有勇气再去推开那扇门。
为什么又在病房外听到了争吵呢?为什么偷偷跑回来一次,就正好听见他们在吵架呢?
“有意思,我觉得有意思极了。”奶奶的声音响起来,平静里带着巨大的压抑,像是赌气似的说出了这番话,“倒是你们,整天想着钱钱钱,钱有意思吗?没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地,你们拿了钱有什么用?那就没有根了!钱可以再赚,地可就拿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