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看得到自己表面的痛苦,却不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痛苦不是么?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说出安慰的话,却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安慰和担心在自己耳中究竟是怎样的痛苦?
天野看来没有将那件事告诉任何人,因为姐姐和妈妈对自己的态度一如以往般完全没有变化,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卯月觉得自己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有自己和那个男人知道而已,所以越是看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人,卯月就觉得自己那么痛苦挣扎、甚至于失去右腿的事情真是愚蠢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如果自己和天野是相爱的,那么不管怎么拥抱都可以,自己就不用自暴自弃,也不至于出去的时候会遇上车祸,也就不会失去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自己和天野相爱的话,如果天野不属于姐姐的话,如果他是属于自己的话......
卯月在心中非常清楚这只是自己找的借口而已,说来说去所有的一切都是怨自己,如果自己不做错,如果自己可以对那个人再真挚一点、再温柔一点的话,自己也许在今天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变成了最后这种不想承认的结果,错落的情感纵横交织着变成了难以容忍的巨网,将自己囚禁在中间,难以挣脱。
到了后来卯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怨恨着什么,又是在挣扎着什么,各种各样的理由现在看在眼里都觉得格外幼稚和愚蠢,而一连串的错误也让这荒唐且难以忍受的事实变成了现实对自己的嘲讽。
越是看到别人快乐就会越是让自己伤心,越是看到别人怜悯的同情眼神就越是觉得那些人高高在上的看着自己,而自己也显得更加污秽和渺小。
就这样拒绝家人的探望,不想见任何人,在护士过来照料的时候闭上眼睛,不想看到自己的残缺身体,也不想看到对方无形中夹带的怜悯神情。
事情的发生完全没有预兆,车祸让卯月从精神层面上饱受折磨,但是别人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自己。在不知道怎么偷溜进来的记者想要对他进行采访的时候,卯月一甩手拉掉了手腕上的点滴,让瓶子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响声,也让偷偷混进来的男人吓得落荒而逃。
卯月虽然很少露面,但是到底还是出版界瞩目的名人,而车祸这么大的消息又怎可能不被无孔不入的记者们发现?虽然知道出版社的人多多少少做出了解释或者是保护自己的措施,但是漏网之鱼看起来还是不少。
从那天有记者偷溜进来以后,陆续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两次,在第三次的时候卯月因为想要阻止对方拍照而过于用力结果跌下了病床,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值班的护士们,这才将男人赶走。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所以卯月并没有按下呼叫铃叫护士们过来,所以在被明明比自己娇弱的女人扶持下才能回到床上,这让他觉得由衷的屈辱。
因为从病床上跌下来而导致额角碰破,而手腕也因为下意识去扶地面而严重扭伤,虽然经过治疗却还是痛入骨髓,但是尽管如此刺骨的痛完全比不上心口的痛苦。那么多人看到自己因为不能挪动而倒在地上的丑态,看到自己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模样,这比起身体的痛楚来更是让卯月痛苦不堪。
这说明自己不依赖别人就无法生存下去么?自己必须要靠着别人的照顾才能苟活于这世上,离开别人就无法过活,这样的觉悟让卯月一想起来就恨不得自杀算了。
因为将手机丢掉了,而且还是在现在这种几近封闭的状态下,那些熟悉的人都无法取得联系。自然知道编辑高桥焦急到什么地步,而喜欢着自己的清水又怎样努力的想要赶到自己身边来,卯月却还是紧紧关闭着向外开放的那扇门,将所有关心自己的人都拒之门外。
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这样的自己索性就这样消失就好了。
而事情的导火索就是清醒五天以后医生拿来的义肢,在还没有详细讲解光是看到那丑陋的模样时,卯月就再也难以抑制愤怒的将手边所能丢的东西都毫不留情的砸了过去。和之前在众人面前温柔的模样截然相反的怒火已经超过了人们所认知的范围,但是他们都看不到隐藏在事实背后的后悔以及对自己愚蠢的痛恨。
到了后来卯月都不知道痛恨的究竟是造成事故的别人还是罪有应得的自己,在这段极度愤怒悔恨以及绝望的日子里,知道事实内情的人突然来到了面前。
在看到白神陡然出现在眼前的身影时,卯月毫不客气的将靠着的枕头丢了过去。因为白神他爱着鸟羽,所以就将对鸟羽出车祸的愤恨发泄到白神身上......这个男人现在来到自己面前是什么意思?也是想要同情自己么?明明在潜意识中知道不是这样的,但是卯月就是无法控制手上的动作。
男人在冷着脸将那丝毫不具威胁力的东西伸手打到一边,大步走过来直接一把拎起了坐在床上的卯月的衣领,而左手也毫不客气的一掌扇了过来。充满怒火的喝斥声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陡然响起,而让一旁想要拦住白神进入病房的护士们也全部被这种意料之外的举动和白神所表现出来的魄力所吓得怔在原地无法动弹。而一旁想要阻拦白神靠近卯月的护士们也全部被这种意料之外的举动和白神所表现出来的魄力所吓得怔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这个笨蛋,到底闹够了没有!?"
尖利的喝斥一下子将所有的尖利伪装都剥离,卯月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痛着,而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毫不留情的喝斥着,将为了保护自己而重重包围上的厚重荆棘生生扯开,让自己柔软且饱受伤害的内心裸露出来。
"你到底想要消沉到什么时候?这件事谁也不想的......谁也不愿意的,你这样子明明已经很凄惨了,难道你还想继续凄惨下去么?我......"
卯月还来不及回答,身体就被紧紧抱入男人怀中。将美貌深深埋在自己肩膀处的男人没有再说话,只是身子不停的在颤抖着。那种剧烈的抖动让被拥抱在他怀中的自己都跟着颤抖起来,而男人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拥抱几乎将卯月身上的骨头都揉碎。
卯月清楚的知道男人想不出什么话语来安慰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无论是谁都有过错,也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自己现在失去了一条腿,可以站在被害者的位置上去堂而皇之的斥责他人,但是如果失去一条腿的是鸟羽,而开车的是自己的话又会如何?
心中对鸟羽的怨恨至今都没办法消失,卯月也知道自己如此恨着那个对自己温柔、安慰自己的男人不对,但还是无法让那种不停涌上来的厌恶和仇恨的感觉消失。如果说一下子原谅鸟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但是自己应该是会慢慢原谅鸟羽的吧?毕竟正如男人重视着自己一样,自己也重视着他不是么?如果身边缺少了鸟羽的话,卯月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撑过这么多年,撑过那对自己而言格外艰辛的八年。
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调整自己的情绪,需要时间去谅解去体会,需要时间让自己胸口中这种浓稠的感觉慢慢消失,直到自己可以勇敢的面对这一切......
"对不起......我会偿还的,那个人的罪......我会努力偿还的。你的腿我没办法还给你,但是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陪着你、照顾你......求求你......求求你原谅他,求求你不要恨他,要不然他会崩溃的......"
白神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遥远却又显得异样清晰,这让卯月的视网膜所映照出来的景物一阵扭曲,而双手却无法推开男人的拥抱。比起自己来男人更重视鸟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以对方优先,自己在白神心中不是第一位,虽然觉得悲伤但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天野做错了什么事的话,自己也会像白神一样去赎罪的吧?深爱着鸟羽的白神就像是另外一个自己一样,这让卯月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事实上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抵抗挣扎反而会让自己显得更可怜,事实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只是渴望能够拥抱住自己的手臂,以及重要的人陪伴在身边的感觉?
自己和白神毫无差别,这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自己和白神一样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过,一样必须忍受着情感上的煎熬,无法逃脱无法离开,只能在绝望的钢丝上向前前进,没有后退的余地。而失去了一条腿也是自己所应该得到的惩罚,从心灵延伸到肉体上的惩罚......只是这代价未免太沉太重,让自己无法承受。
白神想必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吧?所以他才会跑过来紧紧抱住自己,说要代替那个人偿还一切......
这不是你的错......
想要对他说出这句话,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拥抱着自己的白神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痛苦悲伤让自己心中同样的情绪发作不出来。清楚的知道白神了解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的心意,而且也明白隐藏在种种掩饰之下的真正痛苦,这让卯月怎么可能不崩溃?
在那个一向高傲此刻却显得格外脆弱的男人怀中哭泣着昏厥,在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卯月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男人,看到他一直抓住自己的手,似乎想要将所有的温暖都传送过来一样,这让卯月忍不住泪流满面。
白神的出现让卯月在即将迈向崩溃悬崖的前方停住了脚步,卯月由焦躁变成了沉默,极少说话也很少进食,多数时间总是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似乎是接受了这项命运,知道无论如何抗争都无法改变现状之后,卯月选择被动消极的接受这一切。
正如之前所承诺的那样,白神向公司里请了假亲自来照顾他的一切。卯月并没有排斥这样的照顾,事实上到了现在他所能容忍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对象也只有和自己格外相像的白神一个人而已。
看着男人为了自己做一些他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后,卯月虽然很想对对方表示感谢,但是控制面部表情的神经就像是坏死一样,完全没有办法做出高兴的表情来。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情绪过于激烈而导致身体内部的某部分坏掉一样,卯月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似乎欠缺了些许表达感情的能力。
而在情绪平静下来之后,那段错误的情事所带来的悔恨感却再度复苏出来,仿佛毒蛇一样缠绕上卯月的身子,无论是怎样都无法驱逐开。梦境中天野不停的出现着,无论是笑容抑或是哭泣,更甚者是做爱时的表情都让卯月从半夜中惊醒,随后发现脸上潮湿一片。
半夜时分医院静的吓人,自己的手虽然被握在白神温暖的手中,那种温暖却让自己觉得更寂寞而已。忍不住伸手捂住不停流泪的眼睛,低低的啜泣声在静寂的空间内不知羞耻的响了起来。就算是到了这种狼狈地步都无法遗忘反而更加浓烈的情感让卯月无所适从,也让原本失去一条腿的他更加的痛苦。但是这份悲伤却无法用伤害别人或者是逃避来遗忘,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更加强烈。
天野不会来探望自己的......自己在道德允许范围之外的情形下和他发生了肉体关系,将他至今为止的幸福都打得支离破碎,所以他绝对不会过来看望自己。
正因为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卯月心中渴望见到对方的想法才像是毒药一样渗透全身,无法自拔。而对于这样懦弱且不知廉耻的自己愤恨的结果,就是让卯月更加的痛苦,真恨不得就这样死去最好。
与此同时,听说得知自己最近情况的家人,正想方设法地想要见到自己,卯月沉默了下来。事实上现在还不想见到那让自己痛苦不堪的家人,虽然明白那不是家人的错,但是卯月抗拒着不想要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身体内部有个控制情绪的门闩,似乎只要面对家人的话,就会自动打开,让里面负面的情绪全部涌现出来。而在思念着天野的同时,这种焦躁感显得更加强烈。
尽管如此家人却还是完全不知道他心情一样的不停反复要求着,这让卯月觉得格外辛苦却也无可奈何。
终于在护士殷切的询问下点了头,却开口说出只想要见到姐姐一个人而已。
现在的自己已经完全不可能让天野幸福了......事实上就算是身体健全的自己也无法让那个男人得到幸福不是么?而天野喜欢上的人是姐姐这是不变的事实,所以就算是自己的私心也好,一直隐瞒着姐姐的歉意和想要从姐姐身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的想法在脑中盘旋,也因此理加子坐到了自己面前。
"......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爸爸妈妈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住在外面的......你就回来家里吧,反正你的工作在哪里都一样......"
早就知道的说辞缓缓在耳边流淌,姐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却也让自己心中的那个结更大,也让心情更难过而已。
"出事之后你不让爸爸妈妈来探望......为什么你出去住之后会遇到这种事情,早知如此,你就不要出去住,永远留在家里好了......修司,为什么你要离开家里呢?你当初说是换个环境找灵感,但是你一出去就是快九年。为什么不回家住呢?为什么......要避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