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泰烦躁不安地说:“您能不能不要哭,先把事情搞清楚好吗?”
秦淑红捂着脸,并不回话。
周思渺一脸尴尬,想说点什么,萧牧却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萧泰心烦意乱,干脆躲出去抽烟。方茂源环视了眼乱七八糟的场面,看了看唯一镇定的萧震,说:“老伙计,跟我出去透透气?”
“行。”萧震答应得很爽快。
周思渺想帮忙推轮椅,被萧震拦下了。“我来。”
他跟萧牧很像,说话很少,但字字珠玑,口气中透着不容置疑。周思渺收住脚步,目送两位老人远去。
住院部的空中花园,萧震坐在长椅上,跟方茂源并排。后者朝他笑笑,客气道:“老兄弟,你身体可真硬朗,谢谢你推我过来。”
萧震摆摆手,说:“没什么。”
“刚才我看见令郎肩章,再看老兄弟你的气度,我大概能猜出你以前是什么级别了。”方茂源揣着手,看着天边的云,感慨道:“之前渺渺跟我坦白她跟萧牧关系的时候,我找人调查过萧牧,怪不得什么都没查到呢。”
“抱歉让你白忙活了。”萧震开玩笑回应。
方茂源偏过头看他:“我刚知道时差点气死,看你的状态,好像不是很介意啊。”
萧震摩挲了下自己的手,神色有些黯然。“我经历的风浪太多了......在我眼里,没什么能比活着,幸福,更重要了。”
“看来不用我开导你了。”方茂源想了想,指着楼下花园里不停抽烟踱步的男人,说:“不过令郎那里,比较难办。”
“那小子,脑子有点轴。”萧震在脑袋旁比划了一下,豪爽地说:“但再轴还是得听老子的。”
“那就交给老兄弟你了。”方茂源朝他抱拳拱了拱手。
“行。对了,我刚听萧牧说她俩订婚了,这......合法吗?还有,她俩谁娶谁?”萧震好奇地问。
方茂源无奈地摊手:“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也刚听说。哎,孙女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哦,说到这个,我跟你讲,萧牧小时候......”
秋日正暖,两个白发老爷爷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分享孙女们的儿时趣事。
***
晚上,萧震敲开隔壁房间的门,探头问:“你们还没休息吧?”
秦淑红擦擦眼泪,请他进来。
“别哭了,看你眼睛都肿了。”萧震走进去,朝阳台上的人说:“你也别抽闷烟了,都过来,我有话说。”
三人坐到茶几旁,萧震开口:“我知道,消息这么突然,大家没有心理准备,是比较难接受。但我也打听了,萧牧当时情况很危险,如果不是周思渺带着救护车等在那儿,不是她请来那么好的医生,萧牧很可能就救不过来了。所以,你们不要责怪人家抢了你们的女儿,恰恰相反,她反而把萧牧从阎王那儿抢回来,送回你们身边。”
萧泰很不赞成:“爸,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不是为了救那个周思渺跟她爷爷,萧牧会受这么重的伤吗?”
“那你觉得,萧牧能豁出命去救他们,你能把她跟周思渺分开吗?”萧震反问,“她命都可以不要,如果你们坚持反对,结果会是你们亲手推开自己的女儿,你们将失去她,而不是周思渺会失去她,懂吗?”
萧泰跟秦淑红愣住了,他们的确这样想过,以亲情相逼,萧牧总会妥协。可他们没意识到,连丢掉生命都不能逼迫萧牧放弃那个人,其他的,就更不可能了。
秦淑红失去最后的办法,六神无主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接受她本来的样子,接受周思渺,这样你能同时拥有两个优秀的女儿。别像愚昧的父母那样,做出丢自己脸,也逼得孩子回不了家的蠢事。”
萧震的目光坦坦荡荡,秦淑红在他的注视下收住眼泪,打算去病房大闹一场的想法跟着偃旗息鼓。
萧震又问另一个人:“你呢?”
萧泰阴沉着脸,好半天才回答:“这是个错误。”
萧震好笑地问:“你跟我分析分析,萧牧犯了哪条错误?刑法里的,军纪里的,还是你萧大校偏见里的?”
“爸!全社会都有偏见,你让我怎么在军区抬得起头?”萧泰喊出了压在心底的怨气。
“哦,终于说实话了。”萧震整了整衣袖,坐得笔直。“你无愧于党和国家,对得起人民和自己的良心,你有什么抬不起头的?你的脸是自己挣的,不是萧牧给的,更不是萧牧能丢的!”
萧泰绷着脸不讲话。
萧震松口气,换上柔和的口吻,说:“为人父母的,总是会偏爱自己的孩子。萧牧从小到大你都没宠过她,隔壁老陈的儿子三进三出,老陈还拿他当个宝贝一样揣着。萧牧已经够好了,哪怕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给她一次认可,行吗?”
萧泰脸色忽明忽暗,良久后,他长长地叹出口气。“让我再想想。”
☆、第五十章 舆论
一大早,黄志平就被守在特警大队门口的娱乐记者团团围住。
“黄队长,请问你对萧副队长是同性恋这事有什么看法?”
“爱民医院宣称对特警免除治疗费,是不是因为副董事长周思渺跟萧副队长是恋人关系?”
“特警队是不是早就知道萧副队长有这样的取向,但刻意向市民隐瞒?”
“请问同性相爱是不是女特警的常态?”
记者的问题越来越没下限,黄志平克制着内心的不爽,努力拨开人群,往院里走。然而,他听到一句特别刺耳的话:
“特警副队长竟然是同性恋,市民的安全怎么保障?!我代表全体纳税人抗议,要求警队立即换人!”
黄志平愤怒回头。“你说什么?!”
见他终于有回应,记者蜂拥而上,将话筒举到他嘴边。黄志平怒不可遏,指着那名记者,满肚子的话不能说,只能怒气冲冲地瞪他。
孙红霞挤过去,将他从人群里拉出来。五名特警守在门口,将疯狂的记者拦在院门外,保住了院内的泰平。
黄志平用力将报纸甩到桌上,头版头条挂着硕大的标题——“特警队长与鼎茂千金竟是同性恋人!”,还配着清晰的抓拍,穿着作战服的萧牧与周思渺在危房前亲吻。
“谁把消息泄出去的?!”黄志平气得砸桌子。
孙红霞回答:“肯定是上次那帮绑匪,蓄意报复。”
黄志平看了她一眼,突然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们的关系了?”
孙红霞眼睛滴溜溜地转,最后小声地嗯了声。
“还有谁知道?是不是整个大队全知道,就剩我一个被蒙在鼓里?”黄志平气得眼睛喷火。
孙红霞赶紧摆手。“没有,队长谁都没说,我是自己猜出来的。”
黄志平狂躁地抓着头发,孙红霞忐忑地问:“头儿,队长真的会被开除吗?”
黄志平头发都立起来了,瞪着眼睛喊:“凭什么?!她是我的兵!”
是啊,萧牧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她好不好,他最清楚。
她是他引以为傲的下属,是他最信任的工作伙伴。她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某些无聊的媒体总是拿别人隐私做文章?凭什么她躺在病床上还要被人身攻击?
黄志平跳起来,说:“我去找局长。”
孙红霞握起拳头。“头儿,加油!”
***
“你搞什么?我不是让你把事情压下去吗?你这个局长怎么当的?”方茂源发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赵正阳连忙解释:“方大哥!萧牧擅自行动的事可以内部处理,好解决。可新闻媒体我管不了啊,我已经派人去查卖消息的人是谁了。”
“告密的小人要查,但大众的嘴你也得堵上!我孙女婿因工受伤,你必须善后!”
赵正阳无奈道:“那您要我怎么办?”
“你要接受记者采访,正确引导舆论方向。”
“我去接受采访?这也太大惊小怪了,萧牧只是分局的副大队长,我真替她说话了反而是害她。”赵正阳正头疼着,抬头看到黄志平敲门进来,有了主意。“我知道怎么办了,交给我,肯定让您满意。”
这边安抚完方老爷子,赵正阳喘口气,还没开口,就听到黄志平说:“关于副队长萧牧,我认为她没有问题,个人生活虽然不合主流,但也不能......”
“行了行了。”赵正阳挥手打断他,捏了捏眉心,疲惫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样吧,我给宣传部打个电话,让他们给你写篇合适的发言稿,下次再有媒体围追堵截,你就按那个说。”
“好。”黄志平迟疑着不走,他来的时候以为会跟局长吵得天翻地覆,甚至做好了被降级的准备,现在这是什么情况,答应得也太轻松了吧。
赵正阳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睁眼看见他还在,另一个想法浮上心头。他问:“老黄,你在分局呆了多少年了?”
黄志平答:“二十五年。”
“嗯,你的功绩我和其他几位副局长都很清楚,下次局里选聘的时候,我跟他们说说,争取让你过来这里。”赵正阳笑着说,“市局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黄志平惊讶片刻,道了谢,然后带着满心疑惑被请了出去。
赵正阳喝口茶,长长地出了口气,但愿萧牧的升职能熄灭方老爷子的怒火啊。
***
病房外的走廊里,一群记者围在门口,拍着门喊:“萧副队长,请打开门接受我们的采访。”
萧家人沉默地看着空气,谁也没出声。
“萧副队长,请你解释一下你与爱民副董事长周思渺的关系。”
“请问你认为自己对得起纳税人交上的血汗钱吗?”
萧牧闻声皱眉,扭脸看向门的方向,门外记者赶紧举起相机,透过玻璃窗咔嚓咔嚓拍照。
萧牧干脆躺下,用被子蒙住头。
见她没有反应,记者再次出口询问:“请问女子特警中队是否都知道你的性取向,你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扭曲的队长会把整个队伍带入歧途,为了广大市民的安危,萧副队长有没有考虑引咎辞职?”
萧牧心底一凉,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她觉得不公平,她跟周思渺在一起并没有影响到任何人,更没有干扰她的工作,但仍然会有人觉得,她不合格,她不应该站在这个位置上。
只因为爱上同样性别的人,在世人眼中,她就不是以前的她了。萧牧觉得委屈,但她选择了沉默,因为她不知道跟使用语言暴力的人能说什么。
门被拍得咚咚响,有快倾倒的迹象。在混乱中,萧牧忽听得一声大吼:“够了!”
她转身,看到萧泰走到病房门口,拉开门,朝外面不闹出动静誓不罢休的众人喊:“吵什么吵!”
混迹在娱乐八卦中的人不认识他军装上的两杠四星,但在他迫人气势的镇压下,好半天不敢说话。
萧泰在基层连队呆了好几年,训过的兵成千上万,他眉毛一横,那群人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吼声中带着熊熊怒火:“我萧泰的女儿,凭什么被你们戳着脊梁骨诋毁?”
“你们知道她训练多辛苦吗?知道她执行过多危险的任务吗?你们坐在空调房里喝着冷饮敲着不负责任的字,她在枪林弹雨里跟不法分子玩命!你们对得起她流的汗淌的血吗?啊?”萧泰的巴掌一个个地拍过去,在他们后脑勺上敲出实实在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