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幕后策划,与亲自行凶,毕竟还是有所差别的。白色的绢帕沾满了血,不再洁白无瑕。卫秀回过神来,自己接过了绢帕,怕上面的血污沾上濮阳的手。
“七娘。”卫秀说道,“外面那些羽林军……”
濮阳道:“我来。”
军心不稳,群龙无首,最好策反的时候,濮阳大长公主兼辅政大臣的身份,恰能压得住他们。
卫秀也是这个意思。她将手中的剑插入剑鞘,收回袖中。自先帝驾崩后,她一直带着鱼肠剑,以作防身之用,本是以防万一,不想当真用上了。
晋王的尸首还在地上。
濮阳走过去,将他睁着的双眼合上,到了这份儿上,她并不为晋王的死而哀戚,却难免为同室操戈而悲哀。
卫秀抿了抿唇,道:“晋王临终之语,还未道尽,不知他要说什么。”
濮阳皱了下眉:“谁知他要说什么,总不会是什么实话。”
卫秀松了口气,显出柔和的神采,道:“你快去吧,迟则生变。”
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
皇帝没了,要立一新帝,晋王篡逆,要宣布他的罪行,处置他的妻儿。还有朝中有谁附逆也要一并论罪。
濮阳也想到了。却并未急着走,而是看着卫秀的身前衣衫破碎之处,她抬手,欲探看,卫秀却顺势握住她的手,笑道:“只衣裳破了,不要紧,回去换一身就是。”
她今日着青袍,颜色深,胸口处破了一道口子,也看不出来什么。
濮阳执意脱出卫秀的手,想要看一看,卫秀又一次拦住她。到了这一步,还不知她受伤,便是濮阳太过迟钝了。
卫秀只好叹了口气,无奈道:“一点点,皮肉伤,连血都没有渗出来,没事的。”这已是很好的结果了,只她一人,受了一点伤,而殿下安然无恙。
第101章
入宫时还只早晨,这一番折腾下来, 已是过午了。
向死而生,终归是度过一劫。多数障碍已清扫干净, 想来往后的路会越来越顺。
但濮阳没有一丝喜悦。她没有去想萧德文驾崩, 立新帝当立谁,也没有去想这时候她若想称帝时机是否合宜。
她自重生以来, 心心念念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现下终于得见曙光,她的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她执意要看卫秀的伤口, 即便她说了只是小伤,她也要亲眼看过。
卫秀无奈地望着她, 最终拗不过她。濮阳推了她去偏殿,卫秀还想挣扎一句,看到濮阳凝重的神色,终是偃旗息鼓, 由了她去。
青袍解开, 濮阳小心掀开左衽。夏日衣衫单薄, 多数人只着一件单衫,卫秀为防身份泄露,在外衫之内,还有一件里衣。里衣是白的,上面已染满了血,斑斑驳驳的一大片,甚至还在往四周蔓延。
濮阳看了一眼,眼眶就红了。
卫秀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伤口处很疼,皮肉被硬生生地刺开,又岂会不疼。可她还忍得住。相比于这点疼,她更不愿见到殿下因此而难过。
“只是失些血罢了,并未伤到内脏。”卫秀温声解释,她的语速很缓,淡淡的,是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
濮阳却更加心疼,她说道:“阿秀,他当时是真心要杀我的。”
卫秀仍是那般轻缓的语气,像是害怕稍稍大声就会惊哭了濮阳,轻声软语地说道:“我知道。”所以,她才挡到她身前。
濮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眼眶都红透了,卫秀担忧地看着她,担心她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
濮阳却没有看她,红着眼睛,动作飞快地将卫秀衣衫整理好,接着没有丝毫停顿地朝殿外走去。
起初,她的步履有些踉跄,然而一走到殿门前,她就像换了一个人,身形提拔,姿态威仪,脊背挺得笔直,皆是坚毅不拔、无所畏惧的从容高贵。殿门在她身前打开,光明照入昏暗的大殿,卫秀忍不住眯了下眼。
濮阳的声音响起,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殿外鸦雀无声,数十数百数千的羽林军林立,却没有一人敢发出声音,发出质疑。
卫秀倾耳凝听,濮阳很快就接手了羽林,她下达了几条命令,召见大臣,收敛皇帝与晋王尸首自不必多言。卫秀还听到濮阳降低了声,对身边靠得最近的一人吩咐:“速去太医署取伤药来。”她停顿片刻,像是想到自己不了解药性,又语速飞快地补充道,“多取几样,都要好的。”
卫秀低头笑了起来。
宫中发生这样大的事,宫外不会一无所觉。王丞相带头,领百官在宫门外求见皇帝。守门的虎贲军头一回见识这等场面,都有些手足无措。
先是三品以上的文臣,之后又加入武将,渐渐的,在京的官员都来了,他们身着制式相似的衣袍,冠带齐整,有志一同地站在宫门外,齐声要求觐见皇帝。
城墙上戍守的兵士紧张不已,频频派人入大内传信,却无一丝回响。
直到守门将官急得满头大汗之时,宫中来人了,令开宫门,召众臣入宫。
王丞相与卫太师对视一眼,心知宫中大势已定,二人正了正衣冠,带领众士大夫往宫中去。
晋王逼宫是想当皇帝,名正言顺的住在宫中,而非乱军入宫,烧杀抢掠,故而经过了一场兵乱,皇宫依旧维持了原样,除却几处宫人趁乱盗窃的,并没有什么损坏。
一路上过来,已有人向王丞相解释发生了什么事。到宣德殿时,王丞相已知皇帝驾崩,大魏再度无主。
如此一来,当务之急便是立新帝。此事甚为棘手。萧德文无子无弟,旁系之中,与他血脉最近的是五位叔父,接着是众多从弟。照理,从这些人中选一个就是了。但是濮阳不会答应。那就请大长公主称帝,可赵王等人又不会答应。
他们原已死了心了,结果机会又重新降临,与他们而言,就像失而复得一般珍贵,他们不会轻易罢手。王丞相已在思索,是否能让赵王几个全部闭嘴。
宣德殿外,众臣云集,或忧心忡忡,或低声议论,比起方才宫门外的志同道合,此时危机解除,他们反倒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