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走到她身前,屈身与她对视:“第二,你对我,可有真心?”
卫秀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轻笑出声,看着濮阳,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好笑:“换作陛下,可会对仇人之女动心?”
濮阳像是没有看到她的讥讽,亦没有看到她的恨意:“我会,若是你,我会。”
卫秀愣了一下,濮阳抚摸她的脸颊,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她笑了一下,那笑意中任谁都看得出苦涩,可她不曾退却,也不曾动摇,柔声说道:“阿秀,能嫁与你,是我此生做过最好的事,你说的要与我过一辈子,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承诺。我知你恨我,恨萧氏,这句话想必不过你一句拿来哄我的戏言,”她忍耐许久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可我当真了,我是真的想与你过一生的。”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哪怕知晓此时这些话能换来的,不过是卫秀的冷言奚落,她还是说了出来。她们之间,是她先动心,走到尽头,也是她在挽留。
“阿秀,到了今时今日,你与我说一句实话,你对我可有过丝毫真心?”濮阳红着眼眶,满面是泪,她执意要卫秀一句话。
卫秀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她的指腹下就是濮阳的肌肤,柔滑细腻,让她眷恋不已。这是她的明灯,这是她荆棘遍布的人生道途中唯一的一抹暖意。她是如此耀眼,如冬日的暖阳,使她得到救赎。但今日,她就要亲手推开她。从此以后,她就又是一个人,忍耐她毫无生趣的人生。
濮阳已显出惊喜来了,她神色有些僵硬,却一动也不动,贴着卫秀的指尖,乖顺地任她抚摸。她双目变得湛亮,有些胆怯,但更多的是期待。
卫秀的心也随着雀跃起来,好像她们已冲破了重重藩篱,能够毫无隔膜,毫无心结地在一起。总是这样,濮阳轻易便能拨动她的心弦。
她情不自禁地想道,若是真有那一日,该多好。
可她能做的,却只有伤害她真心爱着的人。卫秀的目光柔和下来,却不是往日的温柔,反像是蕴含了残酷的快意:“迫于情势,不得不娶你,我至今想来犹觉屈辱。新婚当夜,先帝病发突然,能够不碰你,你不知我多庆幸。与你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万分煎熬,无时无刻不在想离开。我从未对你动过心,你的心意在我眼中,也唯有可笑而已。”
空气像是被凝固住了一般。卫秀每说一字,就像往濮阳心上扎上一刀。
濮阳眼中的期待还未散去,心中已是鲜血淋漓。原来她是这样看她的。她茫然无措地去看卫秀,卫秀依旧是那副冷酷的样子。
若是真如她所言,恐怕阿秀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厌恶吧。濮阳动了动唇,她眼中渐渐漫上惊惧,渐渐布满躲闪。不敢看卫秀,也不敢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慢地站起身,她的身体僵直,步履也是僵硬,像一张绷紧的弓,只要被人稍一触碰,就会崩断,毁坏。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重逾千钧,但她不曾回头,僵硬地,呆滞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室中只剩了卫秀一人。她闭上眼,过了半晌,她才有勇气,无声地唤一句:“七娘……”
自是,无人应她的。
这样也好。
她活在阴暗中,进退不得。而七娘没有必要陪她受折磨。
人生漫长,她有天下,她有万民,若干年后,兴许会有一个足以站到她身边的人,他们之间没有消磨不去的仇恨,没有跨越不过的鸿沟,他也会像她一样唤她七娘,到那时,她就只是七娘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到那时,不论是男是女,她只盼望,她的七娘能够圆满安泰。
如此,就足够了。
这日之后,濮阳便未在含光殿出现,她也不曾另辟殿宇居住,只歇在了宣德殿。卫秀自也不曾主动去寻她。
她们之间全然没了联系,好似这宫中根本没有彼此的存在。
濮阳登基一月,四方使臣终于入京。有朝贺的,也有借朝贺生事的。这都是小事,大魏强盛,国富民安,邻邦再如何,也只不过言语上逞快,就连这,都得意不了多久,被大臣们连消带打地嘲讽了回去。
汉王、滕王连日称病,从不上朝,宫中行宴,也推托不至,躲在府中,乖觉得很。
濮阳每日应付着这些事,不去想卫秀,更不去想她说的话。
可事情既然存在,又岂容她躲避。
使臣们一走,金吾卫便行动了。
经一月有余的布置,卫秀手下那些人几乎全数被捕。事情进展,本没有那么顺利,但濮阳与卫秀相处多年,即便从未有心过问,也难免知道一些内情,凭借这些内情,执金吾拉起一张人网,将事情做得干净利落。
此事甚大,自是瞒不了人,朝中上下都在猜测宫中那对夫妇可是生了什么嫌隙,其中尤以卫太师一家最为惶惑不安,接连入宫求见。
濮阳一概不见。
卫秀得知此事,已是隔日,她留在宫中,不过是等濮阳处置。不想,她连日不露面,却在暗中布置,将她的人都料理干净了。
卫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严焕与阿蓉,还有许多人,跟了她十几年,他们一路护持她,照顾她,忠于她,有如亲人一般。
她本就觉得放弃复仇,对不住严焕几个与她一样因萧懿丧失了亲人的人,此时,自然不可能不管他们。
濮阳在宣德殿等着她,她知道她必会来的。她不喜欢她,也不在意她,但她绝不会管那些一心一意忠于她的人。
她们之间,终归是要一个了结的。
卫秀来得极快。
她不必通禀便被门外的内侍引了进来。
濮阳一见她,便挥了下手,屏退满殿宫人。
宣德殿已有了濮阳的味道,她喜好的摆设,她惯用的纸笔,皆在殿中铺陈开来。
卫秀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同。她静默朝前,在御案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弯身行礼。
濮阳站起身,走到卫秀身前,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
卫秀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唯有眉宇间多了些许沉郁,神色也不是太好,她身子弱,这几日又趋寒,濮阳很不放心她,只是她早已没有了去关心她的权力。她也只能,从宫人口中打听卫秀每日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