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画卷,画中是一个细心勾勒出的少年,漂亮的脸上笑意盈盈,虽然只是画,却是让人见之难忘。
"要找的人就是他吗?"他问对方。
对方点点头,手指小心翼翼的轻抚过画中少年的面庞,"是,要找的就是他。不过他擅长易容术,而且也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所以知道他长相也没什么意义。但是,他的后背在腰的部位有一块蝴蝶型的胎记。"提起笔,在纸上勾出一个少年的背部,然后在腰上画了一个蝴蝶样的形状。用笔熟练,显然在心里已经揣摩许久,"就是这样的,我想,即使是易容,应该也是不会把这里也易掉的。"
"好我知道了。"他点头。
秋天是吃桂鱼的最好季节,贺青楠特意赶来扬州城,因为这里的桂鱼是最出名的。特别是扬州城的桂香坊,美味的桂鱼伴着美人扶琴弄歌,那可真是个销魂的地方。
贺青楠牵着驴慢悠悠向桂香坊走去。这时候扬州真是好时节,秋风吹拂河岸边代垂的杨柳枝条,河上的画坊里飘来女伎的歌声与街上小贩此起彼伏的新下水果的叫卖声音混在一起。好一幅秋日市井图,让贺青楠不由的心生愉悦。
只是,这令人愉悦的气氛里,却生出了些令人不那么愉悦的小插曲。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大呼小叫一瘸一拐的从小巷里冲上大路,慌不择路,一头撞上贺青楠。还没爬起来,后面两个高大男人已经挥舞着碗口粗的大棍子追了上来,"小瘸驴,跑到爷的地盘上要饭,爷打折你两条腿......"
贺青楠就在一旁,那两人却好象没看见他,凶神恶煞一般,棍子搂头向小乞丐身上打来。
贺青楠倒是不想惹事,可是小乞丐撞在自己身上,两个高大凶恶的男人还挥舞着棒子,身旁是一圈好奇的视线,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全身而退。
怕棍子打到自己身上贺青楠向后退两步,清清嗓子,"两位兄台......"
"怎么?你想替这瘸驴说话?"大汉目露兄光。
贺青楠再往后缩一下,四周人已经围了上来,贺青楠连忙打哈哈道:"哪里哪里,两位兄台,这乞丐已然是个瘸子了,想必对两位兄台也不会有什么损害。再说,两位兄台相貌堂堂仪表非凡,一看就是胸怀广阔的正派之人,何必跟个路都走不好的瘸子计较呢。"
四周的人也一同出言求情,那两人见得了脸,街上人又多,恨恨骂着脏话,收了手。
刚才聚上来的人见已经没热闹可看了,都四散又去。
小乞丐感激不尽,倒身便要向贺青楠磕头,贺青楠忙要去扶起来,却见这小乞丐身上脏的实在没地方下手,又讪讪收回手,"不必不必,路见不平嘛,是路见不平。"
小乞丐不依,便依旧在贺青楠脚底拜了下去。贺青楠无奈,只怕小乞丐再跟上来,忙扔了几文钱给他,牵了驴匆忙忙走开,似乎并未注意到两只细小的蜂跟上了贺青楠和他的驴。
小乞丐起身,低头拖着脚一瘸一拐的走进旁边的巷子中。
桂香坊的桂鱼汁多味鲜,女伎貌美声柔,贺青楠想想都觉得口水滴答。但是,走到桂香坊前,贺青楠过而不入,继续向前行。走了一段,贺青楠却又停下,想了想,美味佳音,今日错过了就要等来年,于是又折了回来,决定依旧去桂香坊。
桂香坊门前,贺青楠呼唤着店小二,"小二,帮我喂点好的草粒。"贺青楠说着,拍拍自己的驴,将缰绳交到小二手中,驴不耐烦的甩了甩尾巴,贺青楠抬腿迈进店中。
地上,两只蜂尸身凌乱的躺在地上。
贺青楠塞了锭银子给小二,小二乐的嘴都合不拢了,给贺青楠选了个上好的位置。
台上几个小女伶在唱,声音倒还清楚婉转,只是口齿尚嫩,未脱童音。下边的人也并不听,吵吵嚷嚷,喧闹不休。
"怎么不请个唱的好的出来?"贺青楠小声问小二。
"还得等一会儿,咱们老板从远地方新请了个据说唱的特好姑娘。那姑娘今天才来的,咱还没听过呢,客官你可真是有耳福。"小二一边说着,一边端上酒和下酒的小菜。
小女伶们唱了一会儿,便下去了。不一会儿,上来了个佝偻老人,抖抖的在角落坐下,拿了根笛子出来,用袖子擦了擦,抖抖的对到嘴边,吹了几个音,竟是余音缭绕,一室的喧闹便瞬间静了下去。
这时,一个素面女子从幕后面转了出来,慢慢走到台前。她头发挽了个简单的髻,未上妆,素着脸,穿了件青色褙子,未着戏服,手中提着一个拂尘。长的不过中人之姿,但一双眼睛却是顾盼生辉,看一眼便让人掉不开视线,这应该就是小二说的那个唱曲的姑娘了。
女子看了一眼旁边的佝偻老人,点点头,佝偻老人又吹起来,笛声悠远,是山坡羊的牌子。然后,便听得那女子唱了起来。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个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
原来是《思凡》一出。
这女子身段不多,只是偶尔手上动作一些。但声音却极清悦,如山谷幽兰,只在人的耳朵、心里钻了进去,徘徊萦绕,听得人毛孔都舒张了开来,只觉身体仿佛随着那女子的声音飘飘欲仙。
便是贺青楠也听得觉得心中无比舒展,只见那女子伴着唱词,双手偶尔动作,指间却似乎有隐约绞痕。贺青楠微微皱了眉,那是前朝不贞女子的刑罚。本朝民风开放,便是寻常女子也已废了这刑罚。而这女子不过是个优伶,已是下九流,即使不贞也不应该会得这样的惩罚。有些纳闷,反而曲少听了两段,不由心中遗憾,再听时候,那女子已经几乎唱完。
"......从今去把锺鼓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但愿生下一个小孩儿,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唱毕,甩出个水袖,婷婷袅袅,翩跹而下。
大厅众人半晌寂静,过了一刻方才反映过来,掌声喝彩声把房顶几乎掀翻。那女子并未再出来,连那个吹笛的老人也抖抖的退出了台子。
贺青楠更觉纳罕,那女子下台时候虽然脚步刻意放平稳,但却仍然显示出些许跛态。这女子声音虽好,却是个残疾,怪不得刚才在台上只是唱,没有什么身段,着实可惜。此时,乐声又起,出来几个舞女,在台上翩翩起舞。
贺青楠摇摇头,提起酒壶,在自己杯中倒下一杯。喝一口,品了一下,又继续一口喝干。而小二正好这时候将鲜美肥嫩的清蒸桂鱼端上桌,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盘中做了个老翁垂钓的造型,造型优美,简直让人不忍下箸,贺青楠举着筷子看了半晌,才下了筷子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嘴中,鱼肉雪白,入口即化,贺青楠眯起眼睛,品尝这一年一次的人间美味。
舞女们跳的并不差长的也漂亮,但有珠玉在前,所以客人们的反应并不甚热情。跳过几曲,稀稀拉拉的叫好声音后,舞女们退了下去。
台上暂时静了片刻,食客们趁这时候聊天的聊天,吃饭的吃饭,大厅重新喧腾起来,甚至比之前更甚。
贺青楠品尝着美味的桂鱼,这一室的喧闹仿佛化外之音,完全入不了他的耳。
忽然一声笛音冲入这喧嚣中,一室皆惊,众人齐齐抬头,台上刚才唱曲的那女子又从幕后转了出来,已上了妆、换了戏服,是道姑的行头。一开腔,同样天籁声音,唱的是《叱谢》一出。
"......松舍清灯闪闪,云堂锺鼓沉沉。黄昏独自展孤衾,欲睡先愁不稳。一念静中思动,遍身欲火难禁。强将津唾咽凡心,争奈凡心转盛。......"
除了那女子唱曲的声音和伴奏的笛声,一室里鸦雀无声。贺青楠认真看着那女子,上妆后的扮相很是清秀。她手提拂尘,虽然仍然是只有手上的动作,身段甚少,但只声音便已经足够令人惊艳了。
贺青楠听的认真,曲毕,那女子退场。贺青楠不多留,扔下锭银子,起身离开桂香坊。
贺青楠牵了驴出来,慢慢在街上转,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是吃桂鱼的好季节,许多的文人雅士达官贵人都趁这时候来扬州,几间大的客栈已经挂了客满的牌子。贺青楠转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终于在一个巷子里寻到一处还算干净整齐的小客栈。
放下简单的行装,店小二送上略显粗陋的酒菜。贺青楠并不计较,匆匆吃完便又唤了店小二撤了下去。
关好门,贺青楠扶着自己的头,似是因为头痛,早早在床上躺下。
天一层层黑了下去,困意袭来,贺青楠堕入沉沉梦乡。
一阵细细的烟从窗缝中慢慢渗了进来,只一会,便充满了整个房间。贺青楠咕噜了一声,翻个身仍然熟睡。
客栈的窗户忽然哒一声被推开,一个纤巧的黑影跳入房间,挥挥手,赶走鼻子旁边的烟,悄身走到床旁,低头,听见黑暗中贺青楠略显急促的呼吸,满意的点点头,并不做什么,便准备依原路退出房间。
刚走到窗旁,准备跳出房间,窗户却"叭"一声被关了起来。黑影身体一颤,急忙回头,却见床上,贺青楠已经坐了起来,黑暗中看不清楚对方表情。
"朋友,既然来了何不多坐会儿,怎么这么着急要走呢?"贺青楠语带讥讽。
对方一言不发,忽然猛的拉开窗户想要逃走。贺青楠哪容他逃走,一个箭步上去一把压住窗户,另一手则拉住对方手臂。对方反手劈向贺青楠手腕,贺青楠连忙松手,不等对方逃走,另一手又迅速继续擒住对方手臂不容他逃走。
两人你来我往,在不大的房间里不一会已经交手十来个回合。
"你就是之前撞到我身上的那个小乞丐吧。"贺青楠一边打一边道。
对方不说话,手上却是顿了一下,贺青楠趁这功夫另一手也抓住了对方另一只手。
触到对方手指,贺青楠又继续笑道:"我猜的果然没错,那个唱《思凡》的,也是你吧。"感觉对方手上略一颤抖,在贺青楠手中用力挣扎起来。
贺青楠手中暗暗用力,只听咔一声,对方一声惊呼,双手应声脱臼。贺青楠用力一拽,顺手用腰带将对方绑在床柱上。
点上灯,那是个长相普通身材瘦小的人,看年纪应该处于男孩与男人之间。他脸很小,眼睛黑白分明,嘴唇紧紧抿着,恨恨的看着贺青楠。
"你先在我身上放了暗香,然后放了蜂虫来追我,后来在桂香坊向我的酒杯中投毒,刚才又在我屋里燃了迷香......你到底什么目的。"
对方冷哼一声,掉转头,并不说话。
贺青楠搬了凳子在床旁坐下, "你不说,其实我也知道。" 他冷笑道,"你是千叶堂的人吧。最近有几家门派掌门暗地里联合委托千叶堂要杀了我,看来千叶堂是已经接了这单生意了吧。开始的暗香是白山梅草的粉末,后来在桂香坊我的酒杯里是无色无味能迅速溶于酒里的象鼻山上腐虫的血,刚才在我屋里燃的是九夜失魂香。这三样东西都不算是什么剧毒的东西,但前两样混在一起后,会在一定时间后让人头痛欲裂,再加上最后一样,则会使人体内如百蚁蚀骨。只可惜......"贺青楠笑起来,"你在我酒里下的毒,其实我在喝完酒以后就已经逼出来了,而九夜失魂香对我根本没有反应。"
对方抬眼睛看着贺青楠,表情有些懊恼,却仍然掉了头,不说话。
贺青楠于是继续道:"其实我觉得很奇怪,千叶堂若想杀我,你完全有机会下剧毒。特别是你唱《思凡》那时,完全可以趁我听唱时候下剧毒在我的酒或者菜中,我那时正聚精会神听你唱曲,恐怕不会注意到你对我下毒。──顺便说,我觉得你的《思凡》比后面那个女人的《叱谢》唱的好,但那个才是桂香坊请的歌女吧。──会学别人声音,精于易容,好用单药混合成毒,但武功却并不算高,手和腿还有些残疾,你应该就是千叶堂人称‘千面隐'的易依吧。当然,现在这张脸应该也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
对方抬头,看着贺青楠,沉默半晌,终于开腔,"‘包打听'贺青楠果然有些本事,不错,我就是易依。"他说话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本音,"千叶堂确实接了要杀你的委托,但是千叶堂并不想杀你。"
贺青楠挑起眉毛,"不想杀我?那你做这些是想干什么?──不过也确实,白山梅草加上象鼻山腐虫的血加上九夜失魂香虽然会使人体内如百蚁蚀骨,但却是让人生不如死,是死不了人的。那,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易依想了想,道:"你先放开我,帮我把手腕安回去我就告诉你。"
贺青楠讽刺的笑起来,"你一个被我抓住的人要和我谈条件吗?"
易依不说话,只是看着贺青楠。
贺青楠想了想,"罢了,谁让我天生好奇心盛呢。反正凭你的武功想要在我眼皮底下逃掉也不可能,况且我又不怕你的毒。"于是解了绑住易依的腰带,又托起易依双手,手上使力,把易依的双手手腕生生掰了回去。
又是咔一声,眼见着双腕立时肿了起来,易依却只是皱了皱眉,揉了揉,不以为意的样子在床上坐下。贺青楠心里不由赞一声,果然是千叶堂的人,耐性奇佳。
"我已经依了你说的,现在该你告诉我千叶堂到底是要做什么了。"贺青楠道。
易依坐在床上转着手腕,想了一下,道:"千叶堂确实接了要杀你的委托,但是接到这单生意其实是希望先把这个事压下去,免得他们再去找其它杀手。"
"这么说,千叶堂倒是想保护我罗?"贺青楠不由得冷笑,"我倒不知道千叶堂有这样的好心肠呢。"
"当然不是。"易依淡淡的说,"我们千叶堂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目的。你也该知道,我们千叶堂是专门揽这个暗地里的生意的,虽然以杀人为主,但也会做些其它的委托的事情。对于千叶堂来说,你‘包打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合作伙伴,不管是用什么手段,千叶堂要的只是消息,所以并不会杀你。──不过,我们自然也存着利用你的心,所以才派我来。本来想用三种单药混成毒,希望可以控制你,不过没想到你原来在毒方面也很精道,怪我大意,小瞧了你。"
贺青楠有些怒意,"千叶堂若想与我合作,自然应该大大方方来,何必搞这些动作。难道我贺青楠是那种有生意不做有钱不挣的人?"
"既然是生意人,自然是价格越低越好。所以,我们要的不仅仅是合作,而是希望你加入我们千叶堂。当然,千叶堂也会保障你的生命和人身安全......"
"没兴趣!"易依话未说完,被贺青楠打断,"我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何必要入千叶堂。我虽然武功不高,但足以自保,大丈夫独行天下,何必要千叶堂来保护。"
"知道的事情越多,嫉恨你的人就越多,想要杀你的人也就越多。更何况,你消息的得来方式又是......早有人想杀你。他们不找千叶堂也会找其它人,甚至联合起来找顶级的杀手。双拳难敌四手,你就是再厉害,也敌不过一群高手。"易依平静的继续游说。
贺青楠却并不想理,站起身,转身坐到床上,躺下,"替我转告千叶堂,说多谢千叶堂关心,不过我还是没兴趣。"
易依沉默了一下,不再说话,起身准备从窗户离开。刚走两步,贺青楠却忽然从床上跳下去,一把拽住易依。
易依愣一下,回头看看贺青楠,"你改主意了?"
"不,当然不是。"贺青楠指如疾风,迅速点住易依几个穴道,"忽然想起来,你走了,岂不等于跟千叶堂的合作失败了嘛,那千叶堂不是要完成委托了?那样的话,我的性命堪忧啊。所以,我决定拿你做个人质,相信你在我手里,千叶堂也没那么容易对我下手。"
"你......"易依怒目而视,刚要说话,却被贺青楠一指点中睡穴,软软的摔了下去。
贺青楠抱起易依,作为男人来说,他还真是出奇的轻。他把易依抱到床上,自己旁边。好在床够大,多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挤。贺青楠探头准备吹熄烛火,余见里却瞥见易依露出来的一只手。有些好奇,于是抓起易依的手仔细观看。
易依的手指很纤细,皮肤白皙细致,宛若女子。这本该是双漂亮的手,但却在十只手指上多了些丑陋的伤痕,使得十指变得有些扭曲。他显然受过枷刑,手指曾被手枷夹过,几根手指显然是曾经被夹断,又没仔细包扎治疗才变形的。本朝刑罚偏轻,便是不贞女子都废除了枷刑,又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残忍绞了这么漂亮的一双手。
心念微动,贺青楠又拉起易依的裤腿,不由感觉触目惊心。
裤腿向上拉,每拉一寸都能多看见一道旧伤,只拉到膝盖,已经在两条腿上见了七八道旧伤痕。最深的一道是在右腿脚踝处,看印记,应该是几乎将脚筋砍断,又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所以才会落下现在的残疾。
贺青楠再拉开易依的衣服,胸前,是同样触目惊心的伤痕累累,虽然全是旧伤,但不难想象曾经受过怎样的酷刑折磨。
贺青楠不忍再看,把易依的衣服和裤子拉好,吹熄烛火,安心睡觉。
易依醒来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摇晃的狭窄车里,身上疲乏无力,试了试,应该是自己睡着的时候被灌了软筋散。看来,贺青楠还算心善,只为自保,并没想废了自己武功。
易依打起帘子,赶车人的脸很陌生,身形看上去是贺青楠的样子。
"风流倜傥的贺公子替在下赶车,在下真是三生有兴。"易依浅浅一笑,在另一边车辕坐下,"你要把我扣到什么时候?"易依问。
"到我确认千叶堂不会再杀我了自然就放了你了。"贺青楠看一眼易依。
两人不说话,默默走了一段。贺青楠无聊起来,叼了根草哼着小曲,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喂,你准备去哪里?"易依有些无聊,又问。
贺青楠笑着看一眼易依,"这时候,螃蟹最是肥嫩的时候膏红肉满,吃完扬州的桂鱼,我要去海边吃螃蟹。顺路,河里的螃蟹这时候也正肥香,还可以先饱食一路的河蟹。"
"你不用去打探消息吗?那该是你的工作吧,你这样的身价,难道不是有很多的委托?"易依好奇的问贺青楠。
"打探消息这种事情嘛,不过是有路子就接,没路子就拖着等到找到路子再说,有什么着急的。"贺青楠不在意道,"但是秋螃蟹就不一样了,错过了就要等明年了。所以,两相比较,自然是秋螃蟹比较紧要。"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风吹的易依有些冷,他缩了缩,钻回到车厢里,顶着一半帘子坐在车厢门上,荡着脚。
秋日里,天特别的高而蓝,稀拉拉的几缕云,仿佛被遗漏的几丝棉絮。
"我扣你做人质,你好象并不恨我。"贺青楠忽然问。
"干什么要恨你?"易依疑惑的看了贺青楠一眼,"我技不如人,被擒有什么可怨的。你既没伤我,更没杀我,我干嘛恨你。"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贺青楠终是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小声问道:"你的手......脚......还有身上的伤,怎么回事?打探消息时候被人抓到的?"
易依愣一下,伸出两只手,活动了一下不太灵活的手指,仿佛想到什么一样,自嘲的笑笑,却并不回答贺青楠的问题,"很丑吧。从前我很喜欢弹琴,但现在已经弹不了了;以前羽衣霓裳跳的比京城最有名的舞娘还好,现在想跳也已经是妄想了。幸亏嗓子还没哑,不然恐怕就真是废物了。──其实现在也不过是个废物,武功低微,靠着点不入流的雕虫小技勉强混口饭吃。"
易依的语气很是消沈,贺青楠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他正低头看着自己有些变形的双手,表情并非怨恨,而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贺青楠心里有些内疚,忙笑着安慰道:"什么雕虫小技,你那点所谓雕虫小技正好是大多数江湖人的克星。只不过是倒霉为遇到我,我恰好精通的也是这些你说的不入流的雕虫小技。其实,江湖上混,哪有什么是入流不入流,能克制住别人,能保命的就入流,命都保不了就是不入流。"
"克制不了你,反被你擒了,所以说还是不入流。"虽然这样说,但易依的口吻轻松了许多。
贺青楠又回头看一眼易依,他正抬头看着天空,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喂,你到底长什么样?我很好奇呢。"贺青楠问。
"你又长什么样?我比你还好奇。我们这样的,自然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本来相貌,这样才能安全度日。"易依又打趣道,"不过,既然是靠勾搭名门大派的女子来获得消息,我猜贺公子应该貌赛潘安才对。"
贺青楠纵声大笑,"哈,那才真是不入流呢,算是为生活所迫,让人笑话的,不值一提,不提一提。"
易依笑道:"你才说过,江湖上混,能克制别人的就是入流,命都保不了的就是不入流。贺公子凭着自己的本事取得消息,自然算是入流的。咱们都不是做什么光明正大的生意的,有什么可笑的。你武功上强我许多,该是我被你笑话才对。"
"武功?"贺青楠笑,"不过是保命逃命的功夫罢了,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你说的对,都不是做什么光明正大的买卖,谁也别笑谁。"
一路行,一路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贺青楠很会说话,总是能从无聊中找到些有趣的话题,虽然是绑架与被绑架关系,却也相处的其乐融融,怪不得能吸引到各门派各色女子。
"虽然不该告诉你,不过告诉你倒也无妨。"贺青楠道,"其实这些消息最主要的来源不是那些门派掌门人的妻女或者那些门派弟子,而是那些门派掌门要好的**。那些人,看起来倒好象名门正派的样子,其实全是自己家里有个明媒正娶的老婆,还要纳上三房四妾。这还不够,他们外面还要养个跟他们女儿年纪差不多大的漂亮的**。只可惜,**无情戏子无义,他们的嘴脸那些风尘女子早就见的多了,怎么会对他们动真情。"
易依没说话,他以前倒确实对贺青楠获得消息的手段有些心存鄙视,不过听贺青楠这样说,心里倒不由觉得自己浅陋了。
"是啊,当初那些人与结发妻子也曾经举案齐眉,转眼就跟外面的**你侬我侬了。人心啊,变的太快了,所以没什么人是可信的。"易依幽幽的说。
贺青楠与易依一路不紧不慢的走了几日,秋天的水货特别肥嫩,两人一路走一路吃,对酒当歌,简直忘记了原本是绑架与被绑架的关系。
鼻子里,已经几乎可以闻到海水的腥气,再过一日,应该就可以到达海边了。
毕竟连续走了几日,两人都有些疲倦。易依坐在车辕子上,靠着车厢昏昏欲睡。
前面就是个茶棚,贺青楠停了车,两人在茶棚坐下,要了两个素馒头和一点茶汤。
几个骑马的壮汉在茶棚前停下,走进茶棚,点了一碟风干牛肉,几碗素面,一壶薄酒。一会儿,又进来了两个和尚,也要了碗素面。和尚刚坐下,又进来了个农妇打扮的女子。
只一会儿,小小茶棚忽然挤的满满当当。
贺青楠并不理会,一边心不在焉的咬着素馒头,心里盘算着晚上在哪里落脚。
易依在桌子下偷偷踢踢贺青村的脚,贺青楠嗯一声,看了易依一眼,不以为意。
"哥,天快黑了,我们赶快赶路吧,不然天黑前到不了前面镇子。"易依呢软,是半撒娇的语气,好象与贺青楠真只是赶路的兄弟一般。
贺青楠愣一下,皱皱眉,"你催什么催,还不是因为叫你多穿点衣服你不多穿,早晨伤风了才浪费了这些时间,不然这会儿咱们早到镇上了。"
易依噘起嘴,不争辩。
贺青楠向掌柜的招招手,"掌柜的,这里到前面的镇子上还有多远?"
"没多远啦,普通人脚程,到天黑前,怎么也能到了。"掌柜的一边忙叨叨沏茶上菜,一边回答贺青楠。
"好。"贺青楠点头,起身,放了几文钱在桌上,带着易依上了车继续前行。
车行出一段路,易依看看后面,小声道:"刚才在茶棚的那些人,看起来有些不寻常。"
"我知道。"贺青楠轻松的说,"我本来想多呆一会儿,看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不过你急着走。"
易依冷哼一声,"你倒是能轻松脱身,只是我这个人质到时候可就小命不保了。"
贺青楠大笑,"怎么会,若是出事,我若能逃,必定带着你一起。软筋散是我下的,我自然会负责到底。"
易依嗯一声,却没有太多表情。
贺青楠回头看了易依一眼,"怎么?你不信?"
易依笑笑,"信,干嘛不信。"语气很是敷衍,不甚在意的样子。
贺青楠无奈的哼一声,转回头,继续驾车前行,土路上看不到其它人,车走过尘土飞扬。
贺青楠挥着鞭子,唱起古老的山歌,"妹的山歌是本情,哪有豆子不缠藤?泼水也有回头浪,哪有情妹不恋人......"
易依笑起来,"贺公子也会唱这种粗鄙的山歌呢,我以为贺公子是应该跟书香门弟的千金唱阳春白雪的那种人呢。"
"阳春白雪自然好,下里巴人也不错,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嘛。"贺青楠笑着,又继续唱起歌来。
忽然听到身后马蹄疾驰的声音。贺青楠与易依两人互相看一眼,易依坐进车内,贺青楠神色不变,行动如常,继续驱车前行。
"吁~"一匹马在两人车旁拉住缰绳,然后其它马也在那匹马后停住,马上壮汉对赶车的贺青楠小心笑道:"这两位兄弟,我们也是去前面的镇子的,这条路不是很太平,人多势重,不如大家结伴而行如何?"
"这......"贺青楠面露难色,"几位兄台愿意结伴,在下自然感激不尽,但是我弟弟染了怪病,身上长了些疥疮。就是我这做哥哥的都染上了些所以现在不大敢碰他,几位跟我们同行,我只担心也传染到几位兄台。"
几个壮汉互相之间低声议论了一下,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事情,之前搭话的那个壮汉又道:"既然这位兄弟生了病了,那就更不好独行了,不然万一犯个什么急症,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岂不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嘛。"
对方坚持要同行,贺青楠想了想,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各位兄台了。"
壮汉们自报家门,打头来跟贺青楠问话的叫葛新,其它人分别是严卓,符青山,赵宪等总共六个人,他们都是崆峒派的弟子,葛新的排序高一些在崆峒派第二代中排行十七,其它都是崆峒派的小辈弟子,都是第一次出门。难怪连贺青楠都不认识他们。
贺青楠心中略宽了一下,看来这些人并不是来找自己跟易依的,说话也就自在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