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九遥佯装无意,将寻洛的手拉住便一直没放,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喜滋滋地抬头望那深山含笑的树冠,嘴角的弧度瞧上去十分轻快。望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会做饭么?”
寻洛答:“不会。”
“哎呀好巧,我也是。”
五个人里面,刨开谧儿,竟没一个人会做饭。
庄九遥又掏出了他的扇子,一手背在身后,像个老气横秋又脾气不甚好的夫子,用扇柄当了戒尺,对着庄宁儿:“说,你怎么不会做饭的?”
“你明知故问啊。”庄宁儿美目一横,“青城大哥在用得着我做饭么?他不在的时候又有厨子,你让我怎么办?还不是因为自小跟着你,害得我只会熬药不会炖汤!”
庄九遥听完沉默,又一指祁云:“你呢?祁连派没落以前你是个饭来张口的,现在掌门不当了,那跟了梅寄总会做了吧?”
祁云嗫嚅道:“我跟着师父时都是他做饭……”
这倒是出乎意料了,庄九遥气呼呼地又一指寻洛:“你!”
“我。”寻洛平静地看着他,“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做饭的必要。”
庄九遥哑口无言。
他万万没想到冒险过了那六合阵,最终却让一顿饭成了只拦路虎。他咬咬牙,指着寻洛:“过来,不会做饭洗菜总会吧?跟我走。”
那院子北面的厨房其实还算宽敞,只是两个大男人一起站在里头便显得逼/仄了,寻洛觉得庄九遥随意一经过都能蹭到他背。
来去撞了两次,他干脆端着菜去了院中井边。
庄九遥对着寻洛的背影失望地提起铲子,默默叹了口气。
饭呢,饭不会做,人呢,人不让他碰。
唉,世道艰难。
若非要形容做这顿饭的过程——兵荒马乱。
最后烧出来的四道菜,颜色与味道全部一样,一样的焦黑色,一样的焦糊味。只剩下一个汤看上去还正常,寻洛尝了一点点,发现只是一钵烧热的水。
等到吃饭时,除了正常表情是面无表情的寻洛,几个小辈脸色都不太好,连谧儿都一脸类似嫌弃的神色。
刚开始庄九遥还有些期待,毕竟第一回掌勺,兴冲冲地夹了一筷子后已感觉饱了。若不是出自己手,真要说一句“这什么玩意儿”。
旁边祁云夹起个像是菜叶的东西,一口咬下去发出“嚓”的一声,他本想吐掉又怕伤了两个大哥的自尊心,只好含泪咽了下去。
负责洗菜的人在一旁神色淡然,不听不看也不说。
几个人动了几下筷子便纷纷道“您慢用”了,一桌子只有南宫长阳动作一直未停,感受到周围诧异的目光,他忽地一笑,竟笑出了些慈祥长辈的味道:“我的味觉早没了,吃什么都一样。”
众人恍然大悟。
见他慢悠悠地将黑糊糊的菜全都吃完,寻洛心里竟蓦地升起一阵愧疚感来。
下了桌子,祁云自告奋勇去厨房收拾,庄宁儿带了谧儿去瞧热闹。南宫长阳说要下棋,庄、寻二人便跟了他在那院中树下坐着。
寻洛也不知这样冷的天,他为何非得要在院中吹冷风。
正在琢磨下一步棋,南宫长阳忽地道:“你给他喝过心头血?”
二人俱是一怔,庄九遥手握黑子看了寻洛一眼,落棋之后面色平静地答:“前辈好眼力。”
南宫长阳轻哼一声:“那毒发作极快,若不是你那血,还有命来我这里的都是大罗神仙了。”
庄九遥道一声“惭愧”,南宫长阳又道:“你这血暂时压住了那毒,虽说拖了时间,原本的解药却是作用有限了。明日一早你们便跟我走。”
寻洛本在一旁沉默,此时看了一眼桌上庄九遥必输的局,沉声道:“多谢前辈。”
南宫长阳不答,丢掉手里的白子,起身回自己屋子,边走边道:“西边厢房空着。”
二人跟着站起来,庄九遥又道:“多谢前辈。”
树下一时之间只剩二人,风打着卷儿刮过。寻洛定定地看着庄九遥,轻声问:“痛么?”
庄九遥摸摸自己心口,弯起眼:“痛。”
山中的夜晚来得早,日头刚刚落下,长庚星便已亮了起来。夜幕渐沉,那星子便越发明亮,即使在漫天的星辉中间,也自有它不容被忽视的姿态。
西厢房宽敞,空房间正好够住,庄九遥美名其曰自己是个医师,要时刻注意寻洛的身体,硬是抱了隔壁的被子挤到了寻洛榻上。
却又死皮赖脸地与他钻进了一个被窝,那被子便没用着。
万籁俱寂,寻洛胸口发闷睡不着,于是侧身躺了,盯着庄九遥的后脑勺。他以为他已睡落觉,庄九遥却忽地喊了一声:“寻洛。”
“嗯。”他低声应。
庄九遥正对着窗框,道:“今夜的星子可真好看。”
寻洛又应了一声:“嗯。”
静默了片刻,他忽地翻转身子,与寻洛面对面,而后低头,将脸埋进了寻洛的肩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寻洛心猛地跳动一阵,身子有片刻的僵硬,半晌放松下来,将下巴搁在了他头顶,手轻轻圈上他背。
庄九遥低低笑了一声,又往前挪了一下,脸跟着在他肩膀处蹭了蹭,找好了能舒服地窝进去的位置,嘴唇正贴着他锁骨,轻声道:“睡吧。”